第一卷 少年遊 4、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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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酣睡,啁啾連綿的鳥鳴聲吵醒了李玄,天色剛露出一線天光。
李玄輕輕下了床,打開門,門外春雨綿綿,細密如絲網,正籠罩著這小小村落。他三下兩下披上蓑衣,戴上鬥笠,踩著草鞋,出了大門。此時正是“穀雨”時分,雨生百穀,這幾日,農人都在田裏忙碌。
李玄家裏隻有八畝水田,早就租了出去,這些水田裏的農活與他關係不大。
每天早上李玄必定要打上幾遍拳,在外麵走走,不然就全身不適,坐臥不安,無所適從。
從帛畫的沉迷中回過神來後,李玄就一直盤算著怎麼掙點錢。他所在的村落位於江南,農人種桑養蠶紡紗一直很發達,一年兩季種植水稻,還會在溪流、湖邊種植茭白、雞頭米、菱角、蓮藕,尤其是後三種作物澱粉含量高,饑荒年間更能大量活人性命,故而溫飽很容易維持。因著經濟發達,百姓相對富裕,也舍得投入錢財讓子孫讀書,跳出農門,進入官紳階層從來就不是空想,故而江南文風鼎盛,才子頻出。對知識與書籍的尊重與熱愛刻在每一個江南人士的血脈裏。抄書,拿著一兩百文一本的收入是李玄最容易掙到的快錢,其他一時還真想不到。
踩著泥濘,李玄向著村落西麵的山走去。南方的山不高,沒有什麼稀奇的人參靈芝等貴重藥材,更沒有財狼虎豹,就是野豬也少見,最多的野物便是野雞、野兔、野鴨了。這山雖然不高,卻綿延百裏,還有個別致的名字叫“留仙山”,山裏很多是竹林或者一些四季常綠的喬木,像樟樹等。
李玄淋著細雨,背著竹簍不時在樹林間穿梭,平時寂靜無人的山裏更是隻有絲絲雨聲及樹葉的沙沙聲。李玄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跑上山,心底卻有個聲音不停催促他往深山裏走。感覺不到危機,李玄就順著心意越過一條條溪流,翻過一個個山頭,直到來到一片銀杏樹林才停了下來。此時銀杏樹才剛剛長出毛茸茸的葉子,不過指甲蓋大小,站在樹林邊,能看到樹枝梢頭一個個鳥窩高聳,有大有小,卻看不到裏麵有沒有鳥。李玄走到最粗的一棵銀杏樹下,這是一棵五人合抱粗細的巨樹,足有千百年的樹齡。李玄伸出手,輕輕摩挲著樹皮,神情呆愣,不知道再想些什麼。他呆呆地站了幾分鍾,又呆呆地從地上撿起了什麼,還從一根枝杈上取下兩米長、雞蛋粗細的樹枝,這才離開。而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顆蛋從銀杏樹上一個鳥窩裏跌了下來,正巧落在李玄懷裏。這時,李玄似乎才清醒過來,眼神恢複了靈動。他雙手捧著鳥蛋,一臉苦笑:他,被碰瓷了。
李玄曾經生長在紅旗下,學的是唯物論,通曉的是物質與意識的辯證關係,哪怕穿越也從來沒有動搖科學唯物觀,隻當自己的到來是因為時空的折疊或者扭曲導致腦波的殘留,僅僅是個意外。然而,今天發生的一切讓他的三觀碎裂。他從不知道植物真得可以產生意識,能與人類交流!不錯,這顆銀杏樹實際已經一千八百年了,機緣巧合開了靈智,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公孫白,因為銀杏樹又叫白果樹、公孫樹。公孫白今天把李玄引過來,是想他幫忙除蟲,沒錯,就是除蟲!樹根深處的白蟻越來猖獗,啃斷了公孫白不少根須,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而能與他交流的,這些年,他隻找到了李玄一個人。當然,除蟲也不會讓李玄做白工,除了一粒富含生命精華的白果果實,公孫白還許諾了白蟻窩裏的金銀。
這就是李玄呆愣、一度麵容癡呆的原因。
“李兄——”
公孫白熱情的稱呼嚇得剛恢複神誌的李玄連連擺手哭喪著臉道:“還是叫我李玄吧,我可不敢在一千八百歲的您老麵前稱兄。”
“西西——”公孫白一陣竊笑,“其實我的年齡按照你們人類來算,還隻是個寶寶,沒成年呢。”
“對,對,鄙人明白。”李玄趕忙說,“公孫兄,我要先回家拿工具,才能幫你除蟲,你就再忍一天可以嗎?”
“可是真的又痛又癢,很難忍的,唉。”公孫白委屈道。
“你不是也堅持了很長時間了嗎?再多忍一天吧。”李玄勸道。忽而想到什麼,李玄好奇的問:“公孫兄,你能使什麼術法嗎?或者挪個窩,這樣不就解決蟻患了嗎?”
公孫白道:“唉,此地天道弱小,修煉功法殘缺。這麼些年,我也就開了靈智而言,僅能自保,攻擊能力不是很強啊。”
李玄聽了,放下心來。看來這個時空成精成妖的動植物也就相當於末世文裏覺醒的動植物,而非洪荒文、《西遊記》裏那般凶殘,就不知道存不存在其他鬼怪,會不會像聊齋裏樹姥姥那樣吃人。李玄想到這裏,打了個寒顫,又覺得想多了,遂丟到腦後。這讓他日後十分後悔。
在李玄的印象裏,像公孫白這樣的妖精,不應該對白蟻束手無策。隨便抽出幾根樹根,招來一陣狂風暴雨,就能輕輕鬆鬆搗毀蟻窩,這才是妖怪的正確打開方式。現在,居然要借助他這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還是個沒有修為的陌生人。
盡管如此,李玄還是答應了公孫白。畢竟,幹完這一票,想來能得到不少金銀,也能給李母減少經濟上的壓力。尤其是房子,太小太破,必須要重新建造。
急匆匆出了銀杏林,他才發現“十裏不同天”的山中氣候在這裏也適用,銀杏林裏明明晴空朗朗,銀杏林外卻淫雨霏霏。李玄重又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往家走。然而,四下裏瞧瞧,野草雜亂,虯藤飛舞,亂石林立,根本沒有路,就是方向,他也無法辨別。就在他急出一頭汗的時候,腦中響起公孫白的聲音,在這聲音的指引下,他才走出了深山。
腳下不停地走了一個時辰,李玄才看到了雨中若隱若現的茅草屋。他隨手挖了幾條春筍,摘了些馬蘭頭、薺菜就背著背簍往家走,時辰已經不早。
剛到山腳,就遇到村長,這是李玄打交道最多的村民。
遠遠地,村長就招呼他。作為十二歲就中秀才的“少年英才”,村長一直很照顧原主,尤其是李母的喪事及出孝,他出了大力。村長對“李玄”抱有厚望,希望他能早日中舉人、中進士,庇佑村裏。
“李玄,去山上了?沒有遇到蛇蟲吧?”村長關心地說。
“沒有。就摘點野菜。”李玄回道。
村長忙道:“怎麼?沒菜吃?那你去我家拿幾個白蘿卜吧?挺清甜的。”
李玄忙推脫道:“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上次修繕房屋還要多謝您幫忙呢。”
沒錯,李玄的草屋已經修繕好了,短期內不會再漏風漏雨。
村長道:“那都是小事。你隻要好好讀書,等中了舉人、進士,發達了照顧照顧下村裏就好了。”
李玄隻好點點頭,心裏兩行麵條淚默默流淌:我是理工科,是四十幾歲的老男人,然而我的目標是中進士……
不過,現在的李玄早就不是吳下阿蒙了。隨著夢裏學到的八段錦拳法的熟練,他發覺身體越來越棒不說,記憶力也越來越好,就連前世一目十行看過的那些書的內容也能清晰地回憶起來。前世有段時間社會上刮起“國學”熱時,他附庸風雅的跟著買了一些《古文觀止》、《文心雕龍》等書,更是每天看一集《百家講壇》,現在這些內容作弊般清清楚楚地印在腦中,讓他對省試、會試的信心也多了幾分。
村長難得和李玄八卦了幾句村裏的閑事,比如住的不遠處的王婆婆家中的桃樹被雷劈了,不曉得今年還能不能吃到她家的水蜜桃。又比如去年搬去縣城的趙太平升了官做了捕頭,吝嗇的趙父也不想請鄉鄰吃吃酒慶祝一下。
李玄難得聽到這些。在他的記憶裏,村長是個性格爽朗,為人大氣,很有胸懷的人,從來不多說別人一句不是。
於是李玄說:“村長叔,我中秀才的時候家裏也沒請酒呢。”
村長聽了,意識到有些失言,訕訕道:“你要是中舉、中進士,家裏就請酒了。村裏有三四個秀才呢,想來你是不想小題大做。”
李玄回說:“估計趙太平家裏也這麼想吧,畢竟衙役不算官。”
村長尬笑,點點頭,兩人就將話題丟開,隨後告辭分開。
回到家中,李玄在書桌邊坐了下來。視線在硯台上一掃,果然,雨天的時候荷葉上的水珠會變大一圈,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呢。
想起那顆碰瓷的蛋,李玄從口袋裏拿了出來,將它放在一個墊了些破布棉絮的淺筐裏。把淺框安置在窗台下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李玄覺得能做的都做了,總不能要求他像母雞一樣趴在上麵孵蛋吧,他身上可沒有羽毛。打心眼裏他懷疑這顆蛋能否孵化出來。
拿起師父布置的策論題目,李玄鋪開紙張,蘸蘸筆,俯首案前寫了起來。時間總在投入的做事時過的飛快,等李玄寫好兩篇文章,細雨已經停了下來,天空飄著幾塊灰色的烏雲,陽光不時從雲彩縫隙裏穿透出來,一掃陰沉。微風拂過麵頰,溫柔的如同情人的手,一道陽光穿過窗台,照在淺框裏的蛋上。蛋滾了滾,又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