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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用過晚膳,父親把我叫到書房。
    家中的正經主子隻有父親、母親和我。父親沒有通房小妾,隻娶了母親一個,母親生下我後據說壞了身子,從此不能生養。母親曾想過為父親納個妾,開枝散葉,因為父親嚴正地拒絕,這事也就作罷。父親官職低微,姨姐又是赫赫的威遠侯夫人,是則沒人巴巴地送美人上門,家宅很是清淨。
    父親遣走仆從,掩上書房的門,開門見山地道:“三年一期的調任已經下來,我想在外麵謀個職位。”
    從京官調往地方,按慣例是會升上一升,父親現在還是文書,到了地方一個主簿是跑不掉了,但父親的目的不止於此。
    我搖搖手中折扇,略作思索,點頭道:“京城勢必將有動亂,離開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是母親怎麼辦?”這時候搖扇子不單是為了扇風——話說大夏天的,父親你連書房的窗也不開,這不是告訴別人有貓膩麼——折扇遮擋了我接下來說的話。我不禁有些出神:這外麵有多少人在偷聽呢?偷聽七品文書和他兒子書房夜談的都有哪幾路人馬?
    父親一臉鬱色道:“我會帶她一起走。我們隻是放心不下你。若不是你現在就任官職,我本想……”
    我微笑著截斷了父親要說下去的話:“您們安好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是呀,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從小就這樣……”
    “我知道。”
    “我們……對不起你,沒有給你更好的……”
    “沒有。我反而要感激您們……”
    “你……知道了?”
    “這不是很好猜的事情麼?每年八月十七,母親都要去郊外的福山寺,風雨無阻。我小時候不懂事,曾偷偷地尾隨過。”
    那時大約是七八歲的光景,我因有神童之名相當自傲。母親每年八月十七都會茹素,並且上福山寺祈福。我心中有疑,悄悄尾隨了去,然後看見母親在一個普通的小小的牌位前虔誠叩拜。待到母親下山後我前去看過,那個牌位上沒有任何人的名字。
    雖然在寺廟供奉牌位是很正常的事,但沒有名字的牌位呢?是不知道姓名?還是那人的身份不可告?
    母親長年祭拜的是誰?
    又為何不向我直言相告?
    當我林林總總,想通關節,我恰好讀到了《中庸》。《論語·雍也》中有:“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何晏集解:“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子思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有靈光在我腦中顯現。
    然後我成了現在的我。不突出,不平庸。
    父親恰時露出驚訝的表情,轉而欣慰一笑:“罷了。罷了。你隻要記得我們的心意就好。你永遠是我們值得驕傲的兒子。”激動之餘,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後,他就要為調任的事而忙碌了。
    時間荏苒。
    在此諸多瑣事不一一贅述。
    父親尹誌雲調往河東,任安平縣縣丞。今年的八月十七,母親最後一次去往福山寺。是父親陪她去的,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返京。父母啟程那日,我隻來得及送他們出家門,之後又匆匆入宮。
    不知是秋已到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今日這金碧輝煌的皇宮顯得格外蕭瑟。我像往日一樣在禦書房候駕,覺得人有些懨懨地,無精打采。
    “家人已經走了?”宣帝特意來體現他慈愛下屬的一麵。
    我不想回答,但懾於帝威,也隻好掩了心中的不滿,中規中矩地答道:“是的,陛下。今早剛走。”
    “河東路途不平,但願一切安好才好。”
    我怎麼聽著您似乎有些不希望“安好”呢?但這話不能說,隻能道:“承陛下吉言。”
    “愛卿早膳未用,怎麼不用些糕點?”
    尚書房的太監宮女忠心不假,還個比個的人精,該做的做,不該說的不說,是以什麼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糕點和茶水都是入口正好,不會太熱也不會太涼。但我還是搖搖頭:“微臣……不太餓。”
    “不要緊。今天的紅棗糕不錯,愛卿嚐嚐?”
    “臣不喜紅棗的氣味。”
    “你上次來不是吃了不少?怎麼,今日禦膳房做的不好?”
    我組織語言:“不是不好,而是微臣……不太適合……”
    宣帝揮揮手,讓宮女太監們出去。秉筆大太監劉曲朝我這兒看了一眼,也退了下去。
    喂,隻有皇帝一個人在的禦書房感覺很冷呀。
    宣帝正色道:“現在可以告訴朕什麼不好了吧?”
    “陛下恕罪。”我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哎喲,用力有些過猛,膝蓋生疼。不過現在不是關心這些小事的時候,而是——有人在糕點中投毒,想要毒殺皇帝,或者是我。
    “他們已經等不及了麼?”宣帝喃喃道,明黃的龍袍下,消瘦的身形看起來更單薄了些。“你是怎麼知道這糕點有毒?”
    “臣自小體弱,但五感敏感於常人。這安息之毒,雖無色無味,但有一股淡淡的奇香,似千年優曇,微臣能聞出來。”
    “食之會如何?”
    “食之人感覺困倦,漸漸精力不濟,常食恐於睡夢中暴亡。這等奇毒,臣聽聞唯南方山蠻之地有之。”
    “南……”宣帝似從漫長的記憶長河中想到了什麼,道,“此事暫按下不表。”
    “臣遵旨。”
    宣帝步下龍椅,換了個話題:“說起前日八月十七,愛卿記得否?是朕的善兒的忌日。可伶他年紀小小地去了,讓朕倍感思念。”
    “五皇子體弱。望陛下節哀。”
    “你……莫要裝傻。”
    我微微搖頭:“陛下,有些秘密讓它永遠是秘密,才是最好的。”
    “如果……秘密已被旁人知曉呢?”
    我冷汗都要下來了。陛下,您要講什麼能不能不要這麼繞彎子?而且,您靠得這樣近,是要做什麼?在下我雖是斷袖一枚,但對年老的美男子實在沒什麼興趣!尤其是穿著龍袍的!
    “哐當”一聲響。
    一切戛然而止。
    二皇子的生母淑妃剛好闖進來。她一臉震驚的表情,讓我忍不住眯了下眼。有什麼暗流在這幽深的皇宮中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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