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舊夢驚魂
    傍晚，殘陽的餘照給整座山穀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木葉的清香和隱約的笑語聲悠悠飄蕩在清爽的晚風中。遠處，隱現在蒼翠林木中的小村落上空已升起嫋嫋炊煙。
    曲曲折折的林間小路上伸向不遠處的山穀入口，迎麵走來的那群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正揚著被昏黃的晚霞映紅了的稚嫩小臉，天真無憂的笑著，如同歡快的小麻雀一般，唧唧喳喳蹦跳著往山穀裏走去。
    “記得告訴我爹娘我晚一點回去啊！”在入穀的岔路口，葉子和夥伴們揮手告別，朝河邊走去。
    這條河不大，從樹林裏流出來，繞過山穀蜿蜒流向山林深處。穿過河邊濃密的灌木叢在岸邊蹲下，葉子把背簍從身後卸下，開始逐一清洗背簍中的蘑菇和野果。看著手中新鮮渾圓的朱紅色果子和柔軟鮮嫩的山菇，腦海中驀然浮現出小弟那張欣喜雀躍的圓臉龐，她不由得加快了清洗的速度。
    初春的傍晚，夕照溫暖春風和煦。清澈透底的河水裏似乎也夾帶著絲絲暖意，頑皮的小魚小心翼翼地試探一番後慢慢挨近，怯怯地啄一下葉子手中的山菇然後快速逃竄，樂此不疲地重複著這個有趣的遊戲。
    就在清洗最後一枚山果之後，葉子發現了異常。本應是清淩淩的河水竟然夾雜了淡淡的紅色，並且能隱約嗅到到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仿佛被巨大的引力牽引，本能地起身沿著河岸開始搜尋。心裏緊張而興奮，冥冥之中預感到有什麼要發生，就那樣一步不停地向著密林深處前行，直到拔開河岸的一大叢灌木，看到了那幅令她幾乎忘記呼吸的景象。
    岸邊，水裏，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屍體，鮮血染紅了岸邊的綠草，近岸的河水泛著妖異而濃重的紅。
    生第一次看見死人，恐懼使她想轉身逃離，但腳卻如同被釘在地上一般無法移動半分。突然，有什麼東西纏住了腳，冰冷得像蛇。慢慢低下頭，看到一隻手，鮮血淋漓，正緊緊地抓住她的腳踝。可奇怪的是，心裏的恐懼卻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甚至蹲下身握住了那隻握住那隻手。
    那隻手的主人是個少年，臉色慘白，連嘴唇都如同被漂洗過一般，白得透明。
    “救……救我……”少年蠕動著嘴唇，發出含混嘶啞的聲音，眸中的掙紮與哀求讓人動容。
    想用力托起少年，卻無法阻止他身體的下滑，最終仍然沒能在那些灌木叢後跳出來的人到來前將少年從水中拖上岸，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一柄長劍刺穿他的咽喉，鮮血如泉水般噴湧而出。
    驚駭異常，轉身想逃，可卻在看清身後的景象時定在原地。
    房屋盡毀，村人屍陳遍地，鮮血已經幹涸，還未熄滅的火焰正在風中張狂地舞蹈……
    睜開眼睛，發現渾身冷汗，便自己又做夢了。
    “你是怎麼了？這幾天睡覺總是總不安穩。你看，手都被你抓紅了。”顧點墨一邊揉著手一邊憤憤地抱怨。
    “對不起，師姐。”顧惜墨坐起來，輕輕地捧住點墨的手，“我拿藥膏給你敷一敷吧。”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象一泓清泉，輕易澆熄了點墨心裏的怒氣。
    “算了，我哪有那麼嬌貴。快睡吧。”點墨轉身，很快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緩緩躺下，卻了無睡意。那些過去，不是在跟隨師父師兄和師姐學醫後就被遺忘了嗎？為什麼這些天，竟會一直在做著關於過去的同樣的夢。難道，真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嗎？
    “爹爹說你的傷口還沒愈合，最好別下來走動。”小女孩從手裏的托盤裏把藥拿出來放在榻上，粲然一笑，青衣長發，眉目宛然，“爹爹臨出門的時候讓我幫你換藥。”
    “快走啊，怎麼老掉隊？”前麵的女孩們邊走邊嬉笑，時不時回頭催促遠遠落在後麵的兩個人。
    男孩手裏提著一隻死麅子、背上背著一大捆柴草，正和一個女孩並肩往前走。大概是因為背上的柴草太沉的緣故，他走得極慢，偷偷地將身旁女孩的笑容映進心裏。
    “娘，快來看。圓圓和大哥哥抓到了一條大魚！”岸邊，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婦人抬起頭來，朝兒子溫柔地一笑。
    大男孩低下頭，眼光卻偷偷瞄向正在岸邊曬衣服的身影。怔忪間，他懷裏的魚直蹦出來，甩頭甩尾地拍了他一頭一臉水，然後跌落在地。
    男孩一慌，手忙腳亂地彎下身，抓起魚又被拍了一臉塵土，惹得一陣大笑。自已也有些難為情，男孩用手胡亂摸了下臉，轉眼時，看到了女孩如花的笑顏。
    ………………
    “王爺，王爺？您醒醒啊！”急切地呼喚聲中，段林風極不情願地從夢境中走出來。本能地張開嘴，就著遞到唇邊的碗沿喝了幾口，又一倒頭重新進入無邊無際的夢境之中。
    ………………
    女孩子站在樹下，手捧著書，口中輕輕低吟：“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風一過，微微泛黃的樹葉落下來。女孩伸手接住一片葉子，端詳片刻，把它夾在了書中。
    “你在念什麼？”男孩走過來。
    女孩揚了揚手裏的《詩經》：“這是隔壁的蔣老先生送給我的，我講給娘聽，她說她最喜歡這一篇。”
    “那你最喜歡哪一篇？”男孩子問得很認真。
    女孩子偏頭想了想，似乎有些苦惱：“我還沒有讀完呢，等都讀完再告訴你。”
    “林風哥哥，你的名字是誰起的？很好聽。”
    “是我爹。葉子，我幫你起一個名字吧。就叫……葉吟落，吟唱的吟，落葉的落。”
    “為什麼起這個名字？”
    “……我覺得很美。”
    “我喜歡這個名字。不過隻能由你來叫，我爹娘都不認字的。你可以叫我小落。”
    ………………
    “林風哥哥，那些人是來帶你走的嗎？”
    “是。”
    “你家在很遠的地方吧？”
    “對。”
    “那……我們以後還會遇見嗎？”
    “會的。小落，我一定會回來找你。我願意跟我走嗎？”
    “我願意，可我舍不得爹娘和圓圓。”
    “我會把他們一起接到京城去住的，我們永遠在一起。你會等我嗎？”
    “會，我會在這裏等你。林風哥哥，你走的時候，我會和爹娘還有圓圓一起來送你。”
    滿天晚霞中，男孩和女孩向著遠處的小村莊走去。青青草地上，映出一對手牽手的身影。
    …………
    …………
    可是，小落，為什麼我走的時候，你沒有來送我？為什麼三年以後我再去找你時，你卻杳無蹤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在美好的畫麵戛然而止的夢境中，段林風痛苦地自問，在確定無法找到答案之後，又近乎絕望地重新走入剛才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