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八歲那年的車禍，眼睜睜看著繼父與車子一同毀滅，隻看著，什麼也沒做。不可否認那不僅僅是個偶然更是一場預謀，不錯，我是個壞孩子，我詛咒他去死，而這一切，雪毫不知情，他還太小，幸好。
    雪，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窮困潦倒的日子裏，我們掙紮著活了下來，很艱苦，卻也因了彼此的依伴不至於絕望。
    雪生得極美，蒼白細致的肌膚，狹長明亮的眼，纖細濃密的睫毛扇子般撲閃撲閃，挺而巧的鼻，單薄的唇，五官完美的組合仿若精雕細琢而成。我總是忍不住去想，雪若是個女子，必是要傾國傾城的。
    雪的眼睛最美，純淨如冬日未落地的新雪，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被這雙眼睛注視時，仿佛一切汙穢可以得到淨化。然而雪漸漸變了，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那天意外被男生牽了手，雪看到了很不高興。我驚了一下。雪的神情，如此陰霾，雪的目光，如此冰冷，直直擱在男生牽住我的手上。好半會，雪突然轉身，在我未來得及反應已消失了蹤跡。這是雪第一次讓看他的背影，我以為，雪，是不舍得的，讓我這樣的，孤單。
    雪很多天沒有等我，回到家裏也常常看不到他的身影。雪，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背影也不願讓我看到了麼？雪這樣的疏離，真的讓我很不適應。
    後來我遇上了一個男孩，他看我時的真摯與柔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情不自禁地，我把手交給了平，那一刻，我是幸福的。
    那天以後，雪變得更多，變得讓我完全看不懂。他開始逃課，賭博，打架……雪的身子孱弱，哪裏禁得住這些暴力，我勸了他多次，他完全不聽。
    和平交往了兩個多月，終是分了，我想這樣做，雪會開心些。
    雪還是沒理我，直到有一天，他說，“結婚吧，姐。”結婚吧，姐。他說！我的心頭一震，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還有些……不安。
    他說，“姐，這些是我替你置辦的嫁妝，拖了這麼些年，辛苦你了，姐，我放你自由。”姐，我放你自由！我聽見誰在心底呐喊，但這句呐喊，卻是如此寂寞，有什麼東西隨著它一同支離破碎。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毫無征兆。
    和平結婚那天，雪沒有來。雪，到底失約了。沒有了雪的祝福，心顯得空落無邊。掌心傳來平的溫度，他的手握著我的，那麼緊，是害怕失去麼？苦笑了一聲，平的溫度似乎傳不到我心底了，有些東西從一開始我就失去了，不是麼？揚起一抹釋然的笑，我作了一個很殘忍的決定，幻想中的感動消失了，我也該醒了。去掙脫他的手，失敗，隻得喊道，“放手，”音量很輕，勁道很大。聽到我的話，他握我的手鬆了些，卻又馬上握緊，眉宇間盡是遲疑不決。我以為他該知道的，他留不住我了，我更知道這手一鬆，我與他再無機緣，可是那又怎麼樣，我隻知道我已無路可退，那麼心裏的這些掙紮該是多麼可笑啊！
    “放手。”我低低地重複了一遍，也許是被我話裏懂得決絕刺痛，他低頭看我，眼神那麼受傷，那麼無辜。我咬著牙逼自己離開。平可知道我是不舍的，平的手掌真的很溫暖，平溫暖的我太久了，溫暖到我開始怕冷。扯下手上的鑽石掛墜，我的腳步沒有遲疑。要去找雪，我的心中隻剩這個念頭。沒有了平，再冷我也可以去熬，可是沒有了雪，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支撐自己活下去。
    跨出禮堂門檻那一刻，平喚住了我，“真的都決定好了麼？不需要再回頭看看麼？”我知道平是在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庸懶地嘲他笑笑，“謝謝，但是，不需要了。”再見了，我的平。這是我最後一次這般稱你，因你再不會是我的平了，我早沒了這個資格。
    腳步邁了出去，我與平的情也在這一檻之外斷了線。心裏說不出的痛，畢竟我真的愛過。
    雪不在家裏，於是我瘋狂地找，凡是雪有可能去的地方我統統找過了，沒有，哪都沒有。我很清楚，雪若是要躲一個人，那個人絕對難以找到。隻是初雪，這樣我就會放棄了麼？你把我看作什麼了？雪，我可以不結婚，我可以鴕鳥一般躲在角落，一個人，安靜地過，如果你再不願理我的話……
    半年後，平結婚了，找了個真正愛他憐他的美麗女人。我沒有參加他的婚禮，不是不敢麵對，隻是，累了。
    一年後我在雪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個空格子，裏麵隻一串鑰匙，我用這串鑰匙打開塵封了多年的抽屜。這個抽屜自雪還在時便一直鎖著，雪一直不肯讓我打開它。盯了抽屜半響，還是空無一物，幹脆拿它出來，放到手中細細研究，鬧了很久一無所得，泄氣地放它回去，手一滑，抽屜墜到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拿它起來的時候發現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把抽屜擱到一邊，細細看掉落的東西，隻是幾塊帕子，眼熟得緊，像是我過去繡給雪的那幾方，翻過帕子的時候呼吸一窒，繡出的山水草木上落滿了腥紅，小塊的，大塊的，斷斷續續，全是碎的，儼然是給人硬咳出來的。翻過另幾方，入目皆紅，無一幸免。放到鼻間嗅了嗅，血味因了歲月的塵封淡了很多，可我識得這味道，雪受傷時我聞過這味……
    又是三四年過去了，我沒有放棄過尋找。
    雪沒有出現，再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