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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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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青山,夏荷灼灼,知了長鳴,心若磐石無轉移。
    每當清晨推開方格的紙窗,我總會看到小溪對麵一座矮小的茅屋升起寥寥炊煙。
    然後裏麵會走出一個蹣跚的布衣男子,他的左腿不知是何原因從膝蓋處斷掉了。他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如果不是那眼中如死水般毫無波動的瞳孔。我會以為他就是那個我日思夜想的人。他的五官極其難看,塌而陷的大鼻子,上下同厚的嘴唇,稀疏雜亂的粗眉毛,黃而臘的皮膚。這些缺點,活活將那好看一些的眼睛掩蓋了去。
    記不住他是何時住到了我的對麵,隻記得當我一覺醒來,本來一片草長鶯飛的地方,蓋了一間小小的茅屋。
    已然過了半月的時光,他與我一句話都不曾說過,若不是一開門一開窗能一眼看到他坐在柳樹下雙手不停忙碌地雕著木雕,我會以為這裏仍隻有自己一個人住。
    我有一個大膽地設想,他就是那個讓我牽腸掛肚的人,他易了容,住在我對麵。。。。。。
    可這種設想太過天真,那個人此刻一定在為自己的教主賣力的殺人。
    溪水潺潺,波光瀲灩,魚翔淺底,幾隻山鳥自天空飛過,有麻雀停在矮枝上捎頭。
    若是從前,我定會主動給這樣突然出現的“鄰居”打招呼,順便拉拉交情,洽談趣事。
    而世事無常,我變得安靜了許多。對這個所謂“鄰居”持默認態度,隻要他不幹擾我的生活,那他想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
    “咳咳咳。。。。。。”對麵傳來的咳嗽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眯眼而望,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拿著的木雕滾落在了草地上,他的背躬著,雙肩不住地顫抖,仿佛要將心肺都一並咳了出來。
    不是我有多好心,隻是因為他那咳嗽聲實在搞得我的耳朵不好受。
    我對著他大聲道:“喂,你是不是得了風寒?!”
    他怔了怔,尋聲而望,沒有說話,更沒有點頭或搖頭,就那麼用無神的雙眼靜靜地朝我的方向看著。
    茅草稻黃,絲絛柳條搖曳聲姿,清風徐徐,花香陣陣,幾隻頑皮的魚兒躍出水麵嬉戲。
    這時才發現他的身子極其單薄,風掠過長衫,空蕩蕩的一片,整一竹杆。黑發裏參雜了幾縷白絲,他全身上下,大楷就隻有那柔順的頭發比較好看。
    莫非他是個啞巴?我搖搖頭,為他的不幸感到同情。
    我走出屋取了簸箕裏曬好的草藥,打了包就走朝他家走了過去。
    躍上以大石頭天然擺設而成的小橋。我來到他跟前。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指甲已變成了純金色,我平靜地將藥放到他手上,認真地道:“每天兩次,吃完了我會再送藥過來。”我打量了他敞著門的茅屋,裏麵很簡陋,東西一目了然,回頭看看失明的他,突然好心得不得了的說:“還是我幫你熬藥好了!”
    “謝謝。”他低聲回道,聲音暗啞,竟有些顫抖。
    我眨了眨眼,兄弟,不用這麼感動吧。“不用謝。”我禮貌回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使原本不怎麼好看的五官稍微活躍了起來,看在眼裏順眼多了。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沒頭沒腦的就冒了一句,“你的眼睛跟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他低下了頭,手無意識地撫向自己的斷腿,那樣子想必是想起來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真想打自己一個大嘴巴,我急忙轉移話題,看到跳來跳去的小魚,指著小溪道:“瞧,那幾條魚真逗啊。。。。。。誒。。。。。。哈哈。。。。。”越來越沒低氣,我這人真的很笨。
    他順著我的聲音看去,輕笑出聲,臉上滿是容容笑意,陽光下,他的睫毛又黑又長,一扇一扇的,秀氣得連女孩子都自歎不如。瞧他那小樣兒,活像他真的能看到東西一樣。
    忽然,心緊緊窒息了一下,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隻是眼前猛得就浮現了多年前的畫麵。
    山青水秀,蒼霧茫茫,蘆葦搖蕩。
    水霧繚繞的碧溪裏,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小男孩,水齊至他的胸膛,他靜靜地在溪裏抓著魚。
    魚兒在清澈的溪裏遊來遊去,他的手快得像閃電襲擊竄來竄去的魚,真的是百發百中,隻要他一將手插進水裏,那上來後,手裏必定捉著一條垂死掙紮的魚兒。濺起的水花迷了眼,在午後的陽光裏散發著五彩的光。
    突然,一顆小石頭砸到他的頭,他無奈地轉過頭,秀氣的臉哭笑不得地看著深深的蘆葦群。
    “打死你這個狗腿子!”一聲間尖細細地聲音從蘆葦群裏彪了出來。
    然後一個穿著藍衣,頂著兩個髻的小男孩出現在了碧溪旁。
    “西門傲,別鬧了,我在練功!”溪裏的男孩嚴肅地道。
    “打死你這個欺師滅祖的狗腿子!”站在岸上的男孩又一個小石頭仍了過去。
    “西門傲!!!”男孩雙臂平展,悠地從水中躍出,帶起竄竄水花,涼風襲襲,男孩的身上染滿了金黃,柔柔的,好看極了,他的足尖輕點水麵,留下淺淺漣漪暈化開來,蘆葦此起彼伏,一波一波,像海邊翻騰的浪花。他的睫毛沾著水珠,一扇一扇的,秀氣得讓人好生想打。
    被叫做西門傲的小男孩做了個鬼臉,撒丫子就跑。但被對方輕易地提起了衣領,用手在原地揮舞兩圈,然後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撲通一聲栽倒在碧綠的溪水裏,濺起衝天的水花。
    “公子,公子?”
    “誒?啊?”
    我驀地回過神看著叫我的人,“有事?”
    他搖了搖頭,道:“公子可是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我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你不是看不見麼?”
    他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耳朵道:“我是瞎子,但我不是聾子。”
    我摸摸頭,“不好意思,我笑得很傻,嘿嘿。”
    他點點頭,“的確,是很傻。”
    “。。。。。。”
    我拿了他手中的藥,頭也不回地三步並著兩步回到家。燒起火來給他熬藥。
    扇子拚命的扇著小火爐。真奇怪,我這麼熱心腸幹麻呢,惡。
    想起他的指甲,我咂咂嘴,不知他得罪了什麼人,竟給下了金蟲蠱。
    金蟲蠱算不上什麼天下奇毒,隻是那金蟲鑽進人的血液後,會慢慢地釋放蠱毒。凝固血液,促使四肢漸漸僵硬,包括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同時,他會使身體變成金色,當一個人完全變成了一樽“金佛”那這個人也就玩完了。
    前些天就看到他的手指泛著淡淡的金,我麻痹自己說那是太陽光折社的緣故造成的視覺迷惑。
    今天聽到他那死命的咳嗽,我終於確定了他的病情,中金蟲蠱者,半月後會大量咳血,而咳出的血則是金色的塊狀物。再過個半月左右,身體會全變硬,成為一個真正的“金佛”,這“金佛”與普通的金子不同,“金佛”如若放在高溫中,不會熔化,隻會從眼眶流出紅色的血液,於是又有了“金佛”流血淚的故事。
    我給他熬的藥隻是能起到延緩藥性的作用,讓他多活個一年半載罷了。
    敲敲腦袋,他的死活關我啥事?我為啥想要他活下去?
    或許是因為在這裏一個人生活太久了,所以我想找個人陪吧。歸根於自己太過悶騷的理由勉強說服了自己。
    這晚我做了久違的夢,夢裏的兩個小孩都長成了英姿勃勃的少年。
    漫天楓紅,他劍若長虹,劃過浩渺蒼穹。
    身輕如燕,劍朝下,整個人在空中旋轉而下,劍尖碰觸地麵,柔韌地彎了彎,閃出火石的光芒。他順勢躍向半空,楓紅籟籟,狂風煞煞。所有的紅葉集聚成了一道龍卷風,將他包圍其中,看不見裏麵他的身影,隻聞,淩厲的風聲,尖銳的劍鳴。
    待到風平浪靜,葉已落了千百,他站在樹下,長劍上整齊排列了豆腐塊似的紅葉,重重疊疊。
    忽然,有水自空中傾斜而下。落在了豆腐塊上,豆腐塊立刻成一片散沙轉眼四散。
    他抬起頭,金燦燦的陽光下,一個正在係著褲帶的清秀少年站在樹上朝他裂嘴笑道:“嗨,西門驕,近來可好啊~”
    “西、門、傲”西門驕咬牙切齒的道,刷刷抖掉劍上的殘葉,奔到一旁的小池子裏洗起劍來。
    西門傲跳下樹,蹦到西門驕身後,“喂,我從山下給你帶了特別禮物~想看麼?!”
    西門驕把劍攪在水裏,攪啊攪。
    西門傲從身後拿出一個漂亮的方形木盒,歪頭靠在西門驕肩上,把盒子伸到西門驕麵前晃啊晃,“天下間最厲害的武功秘籍之一《七重傾》哦~”
    西門驕起身,西門傲下巴一嗑,哎喲直叫娘。西門驕坐到樹下擦劍,西門傲屁顛屁顛跟了上去,坐到他身旁,一臉諂媚地打開盒子,拿出裏麵的藍皮書。
    “這次是真的,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手的,不相信你看看。”西門傲將書擺在他眼前。
    西門驕哼了一聲,撕開藍皮書的封麵,上麵清楚寫著五個大字《龍陽房中術》。
    西門傲的下巴哢嚓一聲掉在地,兩眼瞪得圓圓的,不可置信地捂著頭道:“我的五十兩白銀~~~~”
    西門驕擦完劍起身,向遠方走去,西門傲立刻跳起來跟了上去。兩人的背影被太陽拉得長長的,風聲突起,又是一陣亂舞的楓紅。
    醒來時,天已大亮,習慣地推開窗,看到了對麵那人的身影,他依然馬不停蹄地雕著木雕。我打了個嗬欠,起床開始了周而複始的生活。
    我每天熬藥,他每天雕刻,偶爾跟他聊聊天,平平淡淡的過著寧靜的日子。
    是在為他熬藥的第十天,我慣例端著藥來到他家。
    今天中午很奇怪,他沒有坐在門外雕刻。或許他是在家裏睡午覺吧。
    在他家門前站了一會兒,準備敲門喚他喝藥,手剛碰到門,門就自動開了,原來門沒鎖。我走了進去,裏麵靜得有些陰森。
    我掀開裏屋的布簾,探頭一瞧,床上空空如也。
    他去哪了呢?就他那個樣子,能上哪去呢?莫非上茅房去了?我看我還是在他家等等看好了。
    把藥碗放桌上,坐到屋裏唯一的凳子上,我耐心的等他回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桌上的藥湯不再有白霧蒸騰,隻餘淡淡暖溫。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了,藥湯徹底冰冷。
    該不會是掉進茅坑了吧?我衝了出去,直奔茅房。
    “喂!你有完沒完。”我站在茅房外朝裏麵吼。
    半晌不見回應,我一腳揣開了門,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怪了,他上哪去了呢?難到覺得悶,所以出去溜達了?如果是這樣,就大事不妙了,他該不會不知道這附近居住著狼群吧?之所以沒有狼來騷擾我們,是因為我在周圍十米外的地方都灑了狼討厭的藥,隻要它們一聞到那藥,就會立刻掉頭離開。
    想到這兒,我再也控製不住腳步,飛快地衝到家裏拿了幾味藥就跑了。
    午時的驕陽火辣辣的,找了幾個地方都不見他的影子。
    我終於走進了那片連陽光都透不進的密林。
    走向深處,回憶像潮水般湧來,那是多久以前事了?
    那天的暴雨大得仿佛要將整個林子都淹沒。
    震耳欲聾的悶雷在黑壓的天空轟隆作響,閃電劈斷了大樹,我的血混在了泥水裏,向四周擴散開來,驚心動魄。
    我以為我必死無疑,但我的生命真的很像那鐵打的蟑螂,頑強得很。
    不但沒死,還堅強地苟活了下來。
    那段日子,我拚命地練著《七重傾》,希望有一天親手將劍刺入那個人的胸膛,讓他也嚐嚐那痛苦的滋味。
    隻是《七重傾》到了第六重將使人淡忘情仇,傾靜傾愁腸。
    練到這裏的人會漸漸忘了自己當初是多麼愛對方多麼恨對方,隻記得自己愛過恨過,但到底是怎樣一番愛恨滋味卻是記不起了。性格則變得喜愛安靜,多愁善感。
    我沒有繼續練下去,因為覺得自己就算殺了那個人,那個人也不會為我落一滴淚。
    因為帶著藥,我沒有遇到一條狼,在林子裏找了很久很久,天都黑了,嗓子啞了,人也倦了。
    說不定,他已經回家了。
    我鼓足一口氣,飛奔了起來,連輕功都忘了用。
    回去時,已是氣喘籲籲,我真懷疑自己有沒有練過《七重傾》,怎麼如此沒用。
    他家的門依然維持著我離開時的樣子,大敞著。
    我頓了頓,還是衝了進去,“喂,你回來了麼?”
    屋裏一片死寂,我能清晰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我倚著牆,慢慢滑倒在地,一拳打在地上,拳頭破了皮,流起血來。
    “該死的,若讓我找到你,非先揍你一頓不可。”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就這樣死死地在他家睡了過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天過去了,我連他的腳印都沒找到一隻。
    是離開這裏了吧,哈哈,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現在才想到,是自己太自以為是了麼,堅信著他不可能離開這裏。我到底是哪裏來的這樣的自信。
    是因為知道他喜歡我麼?
    眼前浮現他消失前的那一夜景象。
    星子璀璨,銀河流動。夜鶯唱著婉轉的歌。
    他的身後是淙淙的溪水,稀疏的樹影,柳葉在他腦後搖啊搖。
    他的手撫著我的臉,輕聲細語的說:“我喜歡你。”
    突然幾隻青蛙呱燥叫了起來,我打著混混地問道:“你說啥?再說一次,我沒聽到。”
    他信以為真,果真又說了一遍,隻是我捂著耳朵道:“蛙叫太吵了,我聽不到。”
    他待再說,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咳嗽讓他無法繼續。
    那晚,風清月白,他咳了很久,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我又來到他的家,他的被子已積了淡淡的灰,我走過去,抱起被子抖了抖,準備拿出去曬曬,雖然他很可能走了,我依然做著這樣無聊的事,似乎認為他明天就有可能回來。
    再過一個月,他就會成“佛”了,他會不會在臨死前過來看看我這個所謂“鄰居”呢。
    砰的一聲脆響,被子掃到了一旁的細頸花瓶上,花瓶碎了一地,剛換下的花也殘落了一地。
    我被碎片中一個散發著綠幽幽暗光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蹲下身去撿,是一塊通體碧綠的蝴蝶翠玉。
    刹時,我如遭雷擊。
    “小驕,我們死後化成一雙蝴蝶怎麼樣?”
    “。。。。。。”
    “小驕,給你,這是我花了很多銀子買的西域蝴蝶玉,我一個,你一個。聽說帶著此玉的情侶,死後會化成蝴蝶。”
    為什麼他會有這塊玉,難道他就是。。。。。。
    我不停的顫抖,視線看著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頓時覺得天昏地暗。
    床腳邊緣,掉了一塊輕薄的東西。
    我迫不急待的爬過去拿起來看。
    薄薄的,那是一張人皮麵具。心中氣血翻湧,喉頭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嘔出。染在雪白的被子上,點點滴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身,坐到他床上的,我抱著他的被子,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窗外綠意昂然,柳條晃得人眼睛止不住地疼。
    我好恨自己,那天晚上他對我說的話,我居然一句也沒認真去聽。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在他耳邊強調,“小驕,你從來沒有對我說一句喜歡,說給我聽好不好,你要是害羞,就悄悄湊到我耳邊小聲的說。”
    我一拳打在牆上,牆碎去了,床一陣下陷,我掉進了一個漆黑的隧道,隧道是傾斜的,我滑了下去。
    隧道的盡頭光亮得刺激著我的雙眼。
    我手放在額頭前,遮著些光。
    然後,整個人愣住了。
    楊柳依依,幾度春風,成雙成對的蝴蝶漫天飛舞。
    千樹萬樹的柳條隨風一擺,激起驚心動魄地景象。
    數不清的柳樹間有一條筆直的路,盡頭是一座八角的涼亭。亭外攏著薄薄的淡青色的紗。
    我全身僵硬著一步一步朝盡頭走去。
    撥開青紗,裏麵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放著把古琴,彈揍琴弦的手早已僵硬呈金色。
    淚止不住地流,那雙手的主人專心地注視著琴弦,嘴角保持著淡淡的笑,眼睛卻似深沉的江水,透露著無盡難以言喻的憂傷。
    他的表情是帶著無窮回憶的。仿佛他回想起了當年那許許多多嘻笑怒罵的日子。
    風柔日美,花紅柳綠,我聽到他在對我說,“小傲,好想跟你在一起。。。。。。”
    青山綠水塵世遙,柳林深處伴君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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