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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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陵雲宮
    碩大的一個道觀,幹淨如洗,連屋簷上的石瓦都是一塵不染。素潔如此,清靜如此,讓人呼吸都重不得。
    這隻是一個前院,正宮還分為東、西、南、北,分別隱在院牆後——那四麵八方的綺麗幽深之處。
    然而這樣一個超然世外的道觀,進門不足兩步處,卻有十來個大紅木箱有序的橫著,在灰白的青石板上分外刺眼。
    前院的觀音堂走出一容貌清秀的年輕女冠,望了望眼前的紅木箱,卻並不驚訝,隻是一臉的無奈,歎口氣,轉身進了觀音堂的一間內室,不耐的對房中另一人怨道:“大師兄,人家可是連聘禮都抬著來了,你再不去會會,恐怕明日就該來花轎了。”
    室內一位束發青衣男子,正握著紫毫,專心致誌的繪著一幅水墨老君像,此刻聽得四師雲妁的抱怨,不禁停筆失笑:“胡說些什麼。。”
    “可不是麼!”雲妁往窗外瞄了一眼:“從前天就開始了,那楊家小姐也真是豪放,我長這麼大還頭一次見到姑娘家給男方下聘提親,還不顧你的道家身份。。。”雲妁話音未落就聞得外麵原本安靜的院子一陣清脆的吵鬧:
    “謝子愁!你不要考驗我的耐心,你究竟娶是不娶?”
    前些天還是死纏爛磨,一副你不理我就纏你一輩子的樣子,到今日,顯然是耐心已盡,索性單槍直入。
    “楊姑娘,本觀弟子剛完成早課,在做休憩,請不要如此大呼小叫!”
    “你又是誰?叫你們大師兄出來,莫要叫我小看了你們這些道姑才好!”
    “小道號雲娥,姑娘若要見大師兄,也要師兄自己願意才行,你如此行事,可是在為難我們不是?”
    “少羅嗦!”
    雲妁明白過來,是二師姐雲娥在與那楊千金爭吵。
    “哎。。。”房間裏傳來一聲歎息,青衣男子蹙眉擱下隻完成了一半的老君像,對雲妁道:“走吧。”
    雲妁頓時笑得一臉燦爛,勸了這麼久也不見師兄動容,想來是他自己想明白了,但願師兄出去能早些趕走那麻煩精才好。
    “二師妹”青衣男子走出了內室,靜立於觀音堂前,喚住了正欲反駁的雲娥師妹:“莫要與她多說。”
    身邊環著大紅箱的楊家千金,微微一怔,凝視著眼前的男子,張口想說什麼,卻隻能吐出一絲沁涼的呼吸。
    他身後,有熱乎乎的檀香繚繞,撥弄著他熟悉的眉梢,和陌生的道袍,如一位出塵不染,卻又難以捉摸的仙人。
    青衣男子看著錦衣玉袍的美麗女子,笑道:“還請姑娘先撤回這些重物,陵雲宮乃清靜之地,這樣大紅大紫,不成體統。”
    楊千金瞪圓了眼,瞪了許久,咬咬牙,還是揮手示意隨行的家丁撤走聘禮。
    青衣男子麵不改色:“多謝姑娘。”
    楊千金打量片刻,冷笑道:“為何要稱我為‘姑娘’?你以前不是這樣叫我的呀,你的目的是什麼?你是忘記了,還是你在故意裝作不認識我?”
    “吾已束發清修,心許道家,塵緣凡念皆為一空,說忘亦可,言棄亦可。”他仍然溫和的笑著,語氣波瀾不驚。
    “你。。。”楊千金抑住快要竄上腦門的怒火,展眉嘲弄道:“嗬!多麼可笑啊,曾經馳騁疆場的驃騎將軍,金戈鐵馬,如今卻是這副德行,說著這般呆滯的話,這簡直是我見過的最好笑的事情!”
    兩位道姑臉色微變,一麵暗自心驚,陵雲宮竟沒有任何人知道大師兄出家以前的真實身份,一麵有些惱怒,她說的話,是在侮辱她們的掌門師兄,是在詆毀道家學者。
    青衣男子也收了笑容,麵色平靜,即使是麵對著曾經的故人,他眉宇間也透出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楊家千金噘了噘嘴,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一點,便低眉溫婉道:“子愁,你說過,你會娶我,天王老子也阻攔不得你,所以我等,等你擊退蒙軍,完成你的使命,可是。。。”
    可是你從沙場歸來後,我滿懷欣喜的以為你會實現你的承諾,因為一切已風平浪靜,我們麵前已沒有阻礙。可是你做了什麼?你竟然束發修道,成了手持佛塵,口誦心經的道人。而我,曾經那樣的等待,如今卻莫名其妙的成了你口中的凡塵俗事裏的一個小角色。
    思緒到次,養尊處優的楊家千金有些哽咽,卻滴淚未落,她其實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子啊,否則就不會攜著荒唐的聘禮做所有女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了。
    她的模樣楚楚動人,青衣男子清澈的眼裏閃出一抹憐惜的光芒,但卻隻是一瞬,轉眼就被檀香燃出的嫋嫋煙霧遮掩。
    楊千金心中一動,那個眼神。。。雖然稍縱即逝,卻是那樣熟悉。。。。。。
    那晚夜黑風高,月亮隻有小小的一鉤,模糊的照著路,她提著裙角在黑暗中奔跑,臉頰濕潤,似哭過。在這個荒郊野外不知摔了多少跤。但她不管,此次草原之戰,大宋軍隊處於劣勢,為了減少傷亡,總將下令撤軍回營,養精蓄銳,這總算是一個懸崖勒馬的決定,至於一向勝算在握,百戰不殆的宋軍此次為何帶傷而撤,她懶得關心,她隻知道驃騎將軍受傷了,子愁受了重傷!所以,這位當朝宰相的千金也顧不得嚴謹的家規,孑然一身前往軍營。隻有見到他,她才會安心。
    仿佛有規律一般,她又摔了一跤,她吃痛輕呼,手卻壓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定睛一看,險些昏倒,一條花花綠綠的的蛇正縮著腦袋,吐出細細的紅信。
    “滾開!”眼看那蛇緩緩扭動著身軀就要向她進攻,她幾乎忘記了去害怕,唯一的念頭是:這畜生在耽擱她的時間!
    不管了!她捏住蛇頭,大嗬著將它甩進了身側的深叢。
    手上黏糊糊的,她頓時頭皮發麻,卻仍是倔強的立起身,朝不遠處的光亮奔去,她心愛的人就在那裏,仿佛伸手可及。
    大宋軍營燈火通明,這個突然闖進的女子,士兵們還來不及阻攔。
    “子愁。。。子愁。。。”她呼喊著,撩開一個軍帳的布簾,衝了進去。
    謝子愁坐於榻上,安靜的看著兵書,他的左肩抱紮過,白色的紗布仍被血沁了一大片,他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驚了一驚,看清是誰後,唇角一勾,溫和的笑著。
    “什麼人。。。什麼人?”帳中又闖入幾個士兵。
    謝子愁連忙擺手:“沒事,下去吧。”
    待士兵退下後,他仔細的瞧著那個渾身狼狽的女子,笑出了聲:“哈哈。。。過來,過來。”
    而她卻是笑不出來,他赤裸的左肩上,鮮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跑去撲進他懷裏,盡量小心不碰到他的傷口,如受驚的小鹿般嗚嗚咽咽的哭著:“回頭我去殺了那個送信給我的人!”
    謝子愁右臂輕輕環著她,詫異道:“殺他做什麼?”
    “他說得那麼嚴重,我還以為。。。以為你。。。”她抬頭望著他,雙眸溢滿淚,亮得驚人。
    “以為什麼?”他寵溺的笑道:“以為我死了還是殘廢了呢?哈哈,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以後嫁個死人或者殘廢嘛!”
    “你。。。”楊家千金氣結,數月未見,他依然喜歡在她一本正經的時候捉弄她“我改嫁不行嗎?”
    “傻丫頭。。。”謝子愁笑道:“我隨時都把你帶在身邊,想死都不敢死啊!”
    她疑惑的望著他。
    他從懷裏摸出一張折疊著的宣紙,遞到他手中,她攤了開來,霎時鼻頭一酸。
    都說謝大將軍不僅文韜武略,其繪畫一技更是空前絕後,果然委實非虛。
    美人如玉,笑靨凝腮,嬌憨動人。此畫執筆流暢淋漓,濃淡銜接自然,如出自仙人之手一般。
    他。。。他居然將她畫得如此精致!連她右耳耳垂上的一顆淺痣,都被他點得精妙絕倫。
    她捧著著幅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隻因為感動,還因為上麵暈開的斑斑血跡。
    他出生入死的時候,懷裏可一直揣著它嗎?
    她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墨寶,看到了旁邊的藥箱,便對謝子愁輕聲道:“來,我幫你換了藥。”
    謝子愁笑而不語,任憑她擺弄。
    她緩緩拆了染血的紗布,小心翼翼的處理著,不管天色已暗得化不開,不管自己偷跑出來回去會受什麼樣的處罰。
    他凝視著她,輕輕的撫摸她如瀑的長發,目光如在嗬護小花一般,憐惜而溫柔。
    那個眼神,就是他剛剛看她的眼神啊!
    楊家千金閉上雙眼,待回憶漸漸從她腦中散去,她才睜眼看著麵前的青衣男子,忽然覺得可笑。
    他有些變化了,臉龐消瘦而蒼白,不如以往的健美,體格清寡而單薄,不如以往汗馬尖槍的氣勢,寧靜淡漠如埋於深山的一塊青玉,哪還是那個血氣方剛的少年?
    嗬!如今的他,可真像一位道人啊!
    四弟子雲妁開始不耐煩的晃動,而二弟子雲娥,瞅著久久未語的兩人,若有所思。
    終於,楊家千金淡淡的開了口:“告訴我,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實在不願意娶我,我可以帶回聘禮,從此不再煩你,但是,我要知道原因,你變成今天這樣的原因,告訴我!謝子愁!”
    她的語氣越發激烈,直直盯著他,欲穿透他虛假的道衣,看清他的心。
    青衣男子從容不變,行了一個道家禮,淡笑:“小道道號雲寂。”
    楊千金抿緊雙唇,麵容冷峻。
    雲妁再也懶得看下去了:“夠了吧,楊小姐。今日師傅不在算得你幸運,否則你要滯留片刻都是休想,堂堂官宦千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我們已是給足了你麵子。。。”
    “雲妁,閉嘴!”二師姐叱嗬著打斷她。
    雲妁漲紅了臉,卻也住了口,不服氣的離開了。
    楊家千金微笑,聲音低沉:“雲寂?很好。。。”
    她吸口氣,毅然轉身:“告辭!”
    精致繁繡的裙擺拂過青石板,這個女子帶走了陵雲宮唯一華麗的色彩。
    “喀喀。。。”她離去後,雲寂捂胸咳起來,一會嘴角便溢出血絲,像是忍了許久。
    “大師兄。。。”雲娥扶住他:“你怎麼樣?”
    雲寂擺擺手:“不礙事。。。”目光卻始終不離那空蕩的大門。
    小茹。。。小茹。。。我曾經就是這樣喚你的啊。。。
    雲寂如風一般的輕喃,卻依然被細心的雲娥聽了去。
    陵雲宮一向隻收女弟子,隻有掌門弟子是男丁,隻因前任掌門大師兄雲青在觀中偷練邪教魔功,走火入魔被師傅發現以背叛師門之名。廢了本派武功,逐出師門,至今無音訊,無多久,師傅又收了一名男弟子,無條件的讓他接任了掌門弟子一位,賜予道號“雲寂”,因了他精明幹練,武藝超群,還繪得一手好筆,故深受師傅青睞,眾弟子也少有不服的。
    大師兄待人溫和,沉默少言,但神秘如他總讓人覺得不可親近,這樣一個大師兄究竟為何棄塵束發,而他和那美麗女子亦有著如何刻骨銘心的過往?
    雲娥怔怔的思索著,想到那個帶著大紅箱來的楊家千金,怎麼看也不像是庸脂俗粉,那些聘禮,恐怕也隻是用來逼大師兄出來吧。
    待她回過神,才發現前院中隻剩下她一人。
    “小姐,這些東西要帶回去嗎?”見小姐從宮門前拾級而下,紫衣丫鬟指著旁邊的紅箱問道。
    “帶回去有何用,仍下山去算了。”楊寶茹應道,目光有些呆滯。
    紫衣丫鬟驚大了眼:“這。。。”
    楊寶茹朝她笑笑,很僵硬:“你打開看看。”
    紫衣丫鬟照做了,打開檀木製的紅箱:“咦?”
    裏麵。。。竟然是空的?她滿腹疑惑的又打開其餘所有箱子,都是一樣。
    這個小姐。。。她越來越不了解了。
    “回去吧。”楊寶茹淡淡吩咐了一句,幾個家丁抬著箱子,紫衣丫鬟輕輕攙著她,一同朝山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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