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夢裏不知身是客 卷一 第22章 暴風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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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勝,是伊修大陸第三大沙漠——塔拉幹沙漠邊境的唯一一個小鎮。正由於西南兩方都毗鄰沙漠,所以濱勝的大半地區都常年幹燥,易受沙塵暴傾襲。與之完全相反的,湘西雖緊貼著濱勝北部邊境,卻因為靠近北海且地勢低下,而常年受水災威脅。
我、亦寒和陳勝走在濱勝的普華街上,人來人往倒也不少,卻是人人麵罩紗巾,頭戴蓑帽。臨出發前,亦寒給我做了全副武裝,此刻我隻餘一雙水藍的眼眸露在頭巾外忽閃忽閃。萬分奇怪地看著亦寒仍舊隻穿一身青衣,無任何遮蔽物,卻絲毫不受風沙影響。
‘子默,我們為什麼要來考察這個鬼地方呢?’我鬱悶地在心中念叨,‘水患不是在湘西嗎?我們去考察那裏不是更好?這裏風沙滿天,又悶又熱,昏黃一片,有什麼好看的?’
子默漂浮在空中,沒好氣地望了我一眼道:“湘西多水災,與它相鄰不過數百裏處的濱勝北部卻是常年受風沙傾襲,你不認為若能將兩者地理優劣勢結合……算了,跟你說了也是白搭。”子默搖搖頭,一臉你是扶不起的阿鬥的輕視樣,管他四處觀察地形。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回頭,正巧看到偏遠處一家客棧。上下兩層,全木質的結構,四周用雨布圍起,被風吹出嘩嘩聲。在漫天黃沙中,很有種遺世獨立的滄桑感。
“龍門客棧?!”我驚呼道。遠遠看去,當真好像古龍筆下的龍門客棧。我一把拽住亦寒冰涼的手,興奮地喊道:“亦寒,我們去那看看?”
亦寒皺了皺眉,手不著痕跡地脫出,淡淡道:“那客棧老板並非金耀國人,來曆不明,為了公子的安危……”聽到這裏,我頓時喪氣,隻得點了點頭。
卻聽陳勝道:“老師,其實有風護衛在旁,我們去看看也是無妨的。”
我一聽瞬時來了希望,馬上對亦寒眨巴極度渴盼的小狗眼睛。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公子若真的想去,屬下盡心隨護就是了。”
我興奮地擊了擊掌,搖著他的手撒嬌道:“我就知道亦寒最好了。”
“伽藍!”子默冷肅的聲音砸地有聲,“你適可而止一點。生怕陳勝看不出你女子身份嗎?”
我一驚,回頭果然看到陳勝略帶疑惑的深思眼神,臉色頓時敗了幾分,忙斂笑凝神,悠然道:“清空,那我們即可啟程吧。免得被沙塵困住。”
“是……是,老師。”陳勝一驚,回過神來,慌忙跟上。
走進客棧,一股異樣的清新之氣迎麵而來。我詫異地看著客棧內與外間全然沒有相合之處的素雅擺設。紫檀木的桌椅,閑散而坐的文人、武將,雪白的牆上垂掛著名人字畫。左側角落空著個高台,四周擺滿十八般兵器。看衣著也有不少人是粗鄙不堪的,可是在這個店中,即使最聲如洪鍾的人,卻也在低低細語,不敢張揚。
我屏息看去,還未來得及觀察四周各色人等,卻隻覺一陣香風撲麵。隻見一個身穿窄袖水紅緞裙,外套銀鼠短襖的女子嫋嫋婷婷走上前來,躬身道:“三位客官是住店、用膳還是文武會友?”說話時,她頭微低,露出一個簡單的挽髻,以十二顆等圓的瑩白珍珠扣住,燈火下甚至有奇異的紅光閃現,中插碧綠玉簪,襯著她頸項細膩白皙的肌膚,分外惹人注目。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陳勝已上前一步追問道:“此處還可以文武會友?”
那女子緩緩抬起頭來,非是絕色的容顏,卻自有一股北方女子少有的柔媚,皮膚細膩,一雙翠綠眼眸更是仿如一潭秋水,能將人心融化。她淡淡含笑的眼眸掃過我們,亦寒麵無表情,我微微不自在地點頭,陳勝卻是麵上一紅,訥訥地低下頭去。
“是,蔽店掌櫃在各方多少有些薄麵,才引得諸位才子俠士光臨切磋。無關勝負,隻為盡興,三位公子可願一試?”
子默在她話未說完的時候便在我耳邊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聲音平和溫潤,我卻心中一抖。今天屢次不聽子默的警告,怕是把他惹生氣了。想著連忙上前一步,搶過陳勝的話道:“我們用膳即可。”
那女子也不失望,隻輕淺一笑道:“二樓仍有雅座,三位公子這邊請。妾身素梅,公子可喚我梅娘。小二若有什麼招呼不周之處,公子盡可找梅娘訴說。”
我一時對她印象大好,連連點頭。陳勝卻是對一樓的吟詩作對,以文會友極感興趣,也不顧我的阻攔,獨自擠了進去。
我好笑地搖搖頭,也不管他,和亦寒到了二樓。隨意點了幾個普通的菜式,上來卻發現烹煮的異常精致,色香味俱全。有的甚至是在現代常見的油炸之物,令我吃的不亦樂乎。
亦寒也不怎麼多食,每盤菜都在我吃前先嚐了一口,搞得我像皇上似的,異常尷尬,卻也感動。最後一盤菜上來時,陳勝仍沒見上來,問小二,卻說他已通到了第四關,滿堂均是喝彩聲。想起他是臨宇的弟子,我不由也臉上有光。
我邊吃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問道:“亦寒,你不覺得我失憶後變了很多嗎?”
亦寒微微一怔,隨即垂下眉眼,淡淡道:“公子無論怎麼變,都是公子。”
“可是,你不覺得我變得又蠢又笨,還總給你添麻煩嗎?”我一急,幾乎是脫口喊道。子默略帶震驚和不悅的麵孔,也隻能忽略不計了。
亦寒深深地看著我,唇角勾起一絲淡若柳絲的笑容,低聲道:“屬下隻知道,公子的笑容未變。”頓了頓,他又道,“公子或許不知,無論是夫人、李叔還是屬下,都不在乎公子是否是女神之子,少年丞相。隻要公子願意,即便是頃刻之間,我們也願陪伴公子歸隱山林。”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明明冷漠少語的青衣男子,一陣陣感動衝上來又竄下去,最終化為眼眶間的濕熱。亦寒卻隻淡淡續了一句:“公子,菜涼了。”
我一驚,忙握著筷子低下頭,掩飾發熱的眼眶。親人……臨宇,有這樣的親人一直陪伴在你左右,你當真……可說是死而無憾了。
最後一盤菜菜名極是獨特,叫千裏一線。主料是豆腐皮、藕和蝦仁,再輔以各種我不認識的佐料。亦寒吃完後示意我可以動筷,我欣欣然嚐了一口,卻是眉頭輕皺。
“有點怪……”我含糊地道,“也不是說難吃,隻是腐皮裏有股怪味……”
亦寒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大變,幾乎是用吼得:“公子,別咽下去!”
我被一嚇,本就在喉嚨口的菜,卻是咕嚕一下,滾了下去。我驚疑地看著亦寒鐵青的臉,喃喃道:“亦寒,怎麼了?”
亦寒臉色有些蒼白,全身的肌肉仿佛都緊繃揪成了一團。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顆碧綠的藥丸喂我吃下,自己也吞了一顆。
我正想再問,忽然感覺肚中一陣翻滾,痛得仿佛有鉸子在繞,又似有火在燒。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倒在亦寒懷中,呻吟間感覺有一雙手貼在我的背後,一股冰冷的氣息從後背透體而入,瞬時腹中的火熱被一股腦兒從下至上推了出來。我哇地一聲,將剛剛吃進去的菜和著青紫的血一起吐在了地上。
我驚魂未定,腹中還有種被掏空般的痛。卻忽覺身邊吞噬人般的壓力陡增,待抬眼看去,才發現亦寒和我二人,早已被重重包圍在手持刀械的人群中。
亦寒一手持劍,一手扶著我,麵色有些發白,卻絲毫沒有驚惶畏懼之色。反是其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本該凶神惡煞鎮定萬分的幾十人,紛紛麵露駭色,不由自主便後退了幾步。
亦寒的目光最終落在梅娘身上,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
梅娘柔柔一笑,不答反問道:“兩位可是少年丞相秦洛及青霜劍風亦寒?”
我肚裏空落的難受,卻感覺毒是大部分被吐出去了。聞言不由驚愕地抬頭望向紅衣綠眸,溫柔似水的女子,怎麼也想不通,這麼一個嬌滴滴的賢淑女人,竟是蓄意想殺我們。
“兩位不答,那麼梅娘就自以為是了。”梅娘纖纖素手在胸前一掏,兩把細長柔韌的銀鉤便已在手中,脆聲道,“我家主上希望兩位可以留下一聚。隻因兩位實在太過厲害,恐不願與主上相見,不得已之下,梅娘隻好出此下策。”
我倚在亦寒身上,聲音虛弱,問道:“你家主上是誰?”
梅娘咯咯一笑,不知要答什麼,子默淡淡冷冷的聲音卻忽地響在耳側:“柳岑楓。”
“柳岑楓?!”我驚得脫口道,“火楓飄盡雪影現的火翎國白衣太傅,柳岑楓?!”
梅娘臉上的從容笑容在瞬息間掩去,神色凝重地道:“少年丞相果然名不虛傳。秦公子,梅娘想請問,公子是如何猜到主上名諱的呢?”
子默歎了口氣,在我身邊緩緩飄落道:“剛剛我就該察覺的。伽藍,你細看此女頭上的十二顆珍珠,等大渾圓,粗看隻是普通裝飾物。但細細觀察你就會發現,這十二顆珍珠中有幾顆在燈火下會呈現流火之光。此乃火翎國特有的赤靈珠。對尋常百姓而言,尋到一顆一年生活便可無憂。而對於貴族,尤其皇室,卻不過是普通的裝飾之物,根本懶得與普通珍珠去細細區分。我剛剛見到此女便覺奇怪,常年生於濱勝幹旱之地,她的肌膚怎能如此光滑水潤。現在想來,她隻是為了逮你才特地埋伏於此的了。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今日出行之事……”
“赤靈珠?”梅娘眼中精光一閃,抬手便將盤扣的珍珠扯下兩粒,詢問卻是肯定的語氣,“公子想必是從這幾顆珠子中看出了端倪?”
剛剛子默一邊說,我的目光就順著他的敘述一一看去,梅娘心思靈巧,就是這般也被她猜出了因由。我覺得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了,於是依著子默的指示,含笑點頭道:“柳太傅手下果然都非常人也,在下今日這個跟鬥栽得可謂心服口服。”我偷瞥了子默一眼,隻覺他這心服口服四字說得咬牙切齒,細細思量,恐怕是仍在責怪我剛剛一意孤行,非得到這個客棧中來,搞得自己狼狽不堪。
子默瞥了我一眼,露出個無奈的笑容:“今日這個本是他們綢繆良久的布局,即便你沒有踏入這個客棧,他們一樣有辦法把你引來這裏。所以,你也不用兀自懊惱了,我氣的並非這個。”
我還來不及問那是什麼,梅娘卻忽地眼中寒光一閃,揮手道:“能活捉就活捉,否則,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人群嘩啦一下衝了上來。亦寒攬住我的腰身,單手持劍,左挪右移,長劍青光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明明剛中過毒,且身邊還有我這個累贅,幾十個人十八般兵器,卻是沒一樣能進得了他的身。
“嘩——”一聲響,亦寒手中的青霜劍劃出一道寒芒,裹住整個客棧的遮雨布頓時裂開一道半人高的縫隙。亦寒一手抱緊我,另一手長劍脫手。青霜劍帶著璀璨奪目的光芒衝著梅娘呼嘯而去。梅娘一聲嬌呼,舉起銀鉤想架住劍的來勢,那劍卻在她麵前忽地一沉,仿佛有一絲暗線牽住了它,緊貼著梅娘胸前,直墜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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