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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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1
陸海空和林鬆的相遇沒有一丁點兒浪漫和不可思議的成分,人家情侶叫“邂逅”,他倆實在隻是在特定的環境裏“撞”上的,那過程實在毫無美感可言。
撞上的那天陸海空的出場一幕實在是太low了,low到他自己對此事很久都還在耿耿於懷。陸是聽到聲音後從裏間休息室氣急敗壞地跳出來的,光著膀子,光著腳丫子,身上唯一裝備是一條印有熱帶風情圖案的熱鬧成一團的大花褲衩子,頭發也是亂糟糟,臉皺巴得像林鬆手裏的抹布。
“你誰呀!這才幾點你吵人睡覺!把我吵死了你想遂了誰的心呀!”陸海空跳著腳兒對著林鬆叫,那樣子雖然難看,可其實還是好看的。
這就是陸海空——林鬆在心裏平靜地給了他一個認證。
“我是這裏的保潔員。對不起,我不知道裏麵有人睡覺,你接著睡吧,我不出聲了。”
“睡覺是吃飯啊!說接上就能接上呀!”陸海空還叫,邊叫邊離了歪斜地往前趔趄了幾步,失去重心地把自己摔在沙發上,把兩條看似在無限延伸的長腿往茶幾上一別,煩燥地抹了抹五官走了位置的臉,又崩出一句,“你們全都是我的地獄!”
林鬆並不認為這樣的話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啥反應也沒有,拿著一個剛投好的抹布,低頭認真地擦試落地窗下低矮的窗台。
結果這樣的林鬆落在陸海空的眼裏就是:這是個一錐子紮不出血來的人,自己還能怎麼樣呢?於是他也沒什麼說的了,就點著了一支煙,帶著怒氣的餘波看著這個背影比女人還纖弱的中老年人。
落地窗淡淡地映著室內的景況,林鬆抬抬頭就可以看見陸海空現在是怎樣的狀況,可他沒有,就低著頭,情緒也保持著平穩,認真地做著手裏的工作。後麵的陸海空此時已經清醒,窗子映的影子太淡,所以他辨了半天也沒看清林鬆的長相,隻是整個人淡淡的輪廓顯在那裏。
等了半天林鬆也沒回頭,卻等來了外麵助理白誌君的敲門聲。
“沒多睡會兒。”白誌君把幾張很大的白紙放到陸海空的麵前,“剛趕出來。”
陸海空癱在沙發裏隻抽著煙,眼睛瞅了瞅那幾頁紙,“你說這麼幫人什麼時候能死幹淨呢?好讓咱們清淨清淨。”
白誌君利落地搖頭,“死不幹淨,死幹淨了這拔還有下拔。”
這時林鬆回頭來接著投抹布,頭是低著的,但已經能讓陸海空看個大概其:這人大約三十二三歲的樣子,五官平常,臉泛著一種虛弱的蒼白。整個人淡淡的樣子,似有若無的,可有可無的。
“你也補一覺去吧,十點前沒事,把電話關了踏實睡吧,有事兒我進去喊你。”陸海空說著,看著林鬆,“你把頭抬起來,我有幾句話請你回答一下。”
白誌君便在陸海空和林鬆之間瞅了一眼,轉身出去了。
這裏林鬆便抬起頭來看著陸海空,意思什麼事,你問吧。林鬆整個人太沒有攻擊性了,連頭發都是黑黑軟軟乖乖地趴在頭皮上,眼神也是很容易受驚的樣子,看著陸海空,挺老大的黑眼仁都不動,眼睛也半天都不眨巴一下。
審視了半天,陸海空忽然地就笑了,抖著修長的手指把煙灰彈到放在肚皮上的煙灰缸裏,直看著林鬆,語音裏帶著淡淡的笑意,“知道我是誰嗎?”
陸海空立刻得到了林鬆聽起來很認真的回答,“不知道。”
這個回答生把陸海空給聽楞了,竟半天沒反應上來,直看著一直兩眼下視黃泉的林鬆,“你再說一遍。”
林鬆果然又聽話地說了一遍,“我不知道。”
陸海空抽了抽鼻子,看著林鬆,半天來了一個字,“靠。”
林鬆就又等了一下,見陸海空不說話了,就又獨自返回去工作了。陸海空望著眼前的這隻奇葩,性子騰的上來了,把煙灰缸從肚皮上拿下去,利落地從沙發上起來——此時他心裏想的就是“我得讓你知道知道我是誰”,“我得讓你知道傲慢無禮是需要付出點兒代價的”,“就你這小身板兒,我一下能抱住三個……”
結果陸海空想著想著卻發現了自己眼下身上的裝備是不利於自己為自己維權的,就在往林鬆那兒奔襲的途中轉了彎兒,回到裏間,進了浴室。在洗浴的過程中陸海空的情緒發了生某種質的轉變,洗著洗著就獨自笑了……
大約十幾分鍾後陸海空洗浴完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了一套淡青色的棉麻質的長衫褲,現在已經是五月,陸海空自然是一身春天的氣息。隻可惜,林鬆已經下班走了,他並沒有看見陸海空努力挽救自己形象後的好看樣子。
陸海空哼了一聲,內心的台詞是:你給我等著。
時間很快跳到九點以後了。陸海空把自己的身體在座位和辦公桌上抻成了幾乎180度,手裏端著咖啡,合著眼睛疲乏地用空著的手揉著太陽穴,旁邊一個隨身聽裏放著音樂,音量不大。陸海空特別喜歡音樂,雖然他唱歌跑調也聽不出123。
“老黃呢?”
白就道,“還睡著呢,他這五十多的人了,熬了一夜,不比年輕人了。”
“等會兒他醒了你讓他回家吧,下午放他假。你跟我去,叫上張平,咱們仨。”
“知道了。”
白誌君的父親叫白羽,為陸海空的父親陸鎮宇開了二十多年的車,兩人的關係早就不是一般的老板與雇員的關係了;白誌君從小陸鎮宇就看著他長大的,半個兒子差不多,陸海空從小就叫白叔兒,白誌君從小也叫陸伯伯。白二十出頭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公司,先在銷售部幹了兩年,然後去了市場開發部,後來陸海空從國外回來,他就任了陸的私人助理,幫著陸快速地熟悉了公司,忠心耿耿。
因為朝夕相處,白誌君很熟悉陸海空,他的性格,生活喜好,工作風格,在明裏的一麵,在暗裏的一麵。保守主人的秘密白是不用教就知道的,他處處維護他,從無疏露。
白誌君知道陸海空有過男朋友,至少一個。那還是前年的事,夏末的時候,一個外國中年男人來找陸海空。那男子有著修長的身材和滿身的紳士氣息,眉目深邃,氣質沉靜。陸直接把男人接到了自己居住的銀杏園,白誌君來送餐的時候瞥見了他們在屋裏接吻。短時間的驚詫後,白最終選擇了接受——因為是陸這樣的男子。
陸白之間有著無言的默契,沒人說破這個。後來,陸交了女朋友,白看得出來他不快樂,他知道,陸早晚還是要交男朋友的。
現在正在開會,陸海空坐在主位,低著頭,像在聽,又像沉浸在與眼下無關的另一個世界,跟眾人呈現著360度無死角的獨屬於他的美;他偶爾會抬起頭,用溪水裏黑棋子般的眼睛望望說話的人,偶爾還會露一下笑容,像一朵開到正好的白色百合在微風過處輕輕搖曳了一下。
陸海空的美貌是他的標牌,在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說裏,最先被提起的是他是陸鎮宇的嫡長子,應該是這份龐大家業的第一繼承人,第二就是他在男人裏罕見的美貌,至於人品才華這些男人最重要的東西倒都排在後麵了。
陸少爺很少出去拿自己陸鎮宇兒子的身份和這天賦的美貌招搖,換句話說他極少出去應酬,除非一些必須的場合,否則他是不輕易出場的;即使出場了他也不拿自己當主角,待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安分而紳士地坐著,也不看人,硬把自己的周遭形成一個讓人難以接近的有防禦設施的小領域;於是慢慢的,圈子裏的人都說他性子清冷高傲,不好接近,甚至說他看不起人。關於這個陸海空是知道的,可他從不解釋——這似乎又進一步證明了他的高傲。
陸海空的午飯照例是由白誌君送進來。老爺子在這兒的時候雇傭了紅案白案,隨時候著;後來陸海空接班,年紀輕輕的不好擺這個譜,辭了大廚,自己在外麵叫著吃。陸海空的飲食極為清淡,跟個深山老林裏清心寡欲的虔心修行的老和尚的感覺差不多,他的這個口味很不合這裏人的飲食特點,大概是出國後才慢慢形成的。
“後勤現在誰管著呢?”
“許雲龍。原先的老孫去年十月腦血栓,這才把他從副手的位置上提上來,雖然開始履職了,但隻是代理,怎麼了?”
“沒什麼,我看今年開春兒院裏的花草比往年精神,想著是換人侍弄了。”
“換了,許雲龍上來以後換的。這人是老園藝了,姓趙,園林剛退下來的,他在崗的時候就弄過不少市裏公共場所的大景致,咱們這裏對他算是小菜。”
“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還不錯。一會兒你叫他過來一趟,我有幾句話說。”
就許雲龍那級別,哪有資格跟陸海空麵對麵談事兒?白誌君也覺得奇怪,但見怪不怪他是做得很好的,當然不會多問一句。
許雲龍平時從沒有過機會單獨跟陸海空說話,這是頭一回,他很緊張。
陸海空見龍哥年紀已經是四十多歲的樣子了,便客氣地請他在自己對麵坐了,臉上的表情平靜得讓人捉摸不出任何內容,“現在是誰打掃我的辦公室呢?”
“噢,叫林鬆,男的,35了,在咱們這兒幹兩年多了。”龍哥惴惴地望著陸海空,完全不知道這回被突然越級召見是喜是悲——不過直覺告訴他,好像不是很糟。
“我記得以前是娟姐,怎麼換人了?”
龍哥拘著手腳,如實道,“這裏天天有爬上爬下的活兒,保潔的大姐們歲數都不小了,實在不安全,我這才特意選了一個男的。林鬆以前是管天台衛生的,我觀察他好久了才敢派這裏來。他這人讓幹什麼活兒就踏踏實實地幹,不偷懶不挑撿不抱怨,嘴又嚴實,手腳也幹淨。怎麼?他做得不好?如果不好,我立刻換人。”
“他工作做得很好,隻是覺得他人不夠機靈。”
“他是有點兒木夯夯的。我馬上換人,今兒周四,下周一就換。”
陸海空就拿眼兒看著龍哥,“我不喜歡太機靈的人,工作做得好就行了。”
結果龍哥就有些發蒙,也不知道這陸少爺到底是神馬意思,隻得支吾道,“噢……”
然後陸海空又說話了,“關於他你還知道點兒什麼?”
龍哥眨巴眨巴有些幹澀的眼睛,摸不著半點兒頭腦,但又不容他不回答,隻得道,“他是外地人,好像也沒成家,白天還在別的地方工作,在哪兒不知道……別的就不知道了,他不太說自己的私事。要不,我打聽打聽,回來向你彙報。”
“不用打聽,那樣太沒禮貌了,他在我這裏表現很好,所以我問問。這也是你的工作做得好,你就正式接任老孫的工作吧。努力工作,對你的下屬好一點兒,這樣他們工作才會更盡心。”
龍哥今兒一早在公園晨練的時候看見了一隻花尾巴喜鵲落在了自己麵前的一棵大樹上對著自己叫了幾聲,原來竟應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