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紅雪看見他眼中的決心，無奈妥協了。
    “砍下他的頭。”
    他平靜地說出這五個字，簡短的一句話好似驚雷落在每個人心上，震驚不已。
    韶辰張著嘴，結結巴巴：“砍頭、為什麼要砍小辰的頭？”
    鬥紅雪：“除去他的七竅，氣就不會出來了，會一直待在他身體裏。”
    韶辰聽後沉默半晌。
    沒人說話。
    因為都不知該說什麼。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砍頭是一件罪惡極大的事，隻有窮凶極惡的人才會被砍頭。為何什麼都沒做的人也要砍頭，也要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葉尋微企盼地看著鬥紅雪，問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鬥紅雪搖了搖頭，遺憾說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用我換小辰呢？”
    韶辰麵容泛起一團黑氣，眉間紅痕忽又閃爍起來。
    他環抱著雙臂，臉上露出愜意舒心的笑容，好像是在擁抱自己，又好像是在擁抱一個隱形的人。大概就是韶辰吧，他想象著他此時正站在自己的麵前，自己一伸手就把他抱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盡哥哥最大的努力去保護自己最愛的弟弟。
    他這般詭異決絕的姿態，讓他們頭皮發麻。
    荀子楓和蠻薑急道：“你想做什麼？”
    鬥紅雪困惑不解，問他：“你有什麼辦法？”
    韶辰把臉貼在身下的木板上，輕聲說道：“我們不是連在一起嗎？小辰不是能把自己的力量輸給我嗎？反過來，我也同樣可以把自己的力量輸給他，續上他的生命。”
    一命換一命。
    小辰被他壓在棺底這麼久，一個人被困在黑暗潮濕的地方這麼久，喘不了氣，出不了聲，喊不出痛，又是害怕又是痛苦，他那時該有多無助啊。可恨自己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隻會一味吸取他的生命讓自己苟活。那現在就該換他下去了，去體會小辰曾經感受到的一切，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贖罪。
    眾人都看著韶衣，想勸他不要這麼做，卻紛紛開不了口。難道韶辰無辜，韶衣就不無辜了嗎？他沒有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歸根究底都不是他的錯，可他為了救韶辰，他隻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隻為了給自己一個犧牲自己救活弟弟的理由。
    韶衣做到如此地步，他們還能阻止嗎？
    他們說不出叫他不要犯傻的話。
    隻見韶辰反過身，死死攥著身後那兩條“鏈子”，一鼓作氣，把棺材板翻了過來。倆人交錯時，仍舊見不到彼此一麵，韶衣終於死心了，隔著板子對韶辰小聲地說了一句話後，就被隔在後麵了。
    韶辰翻上來後，棺材似乎受到受到什麼感應，轟然倒下，韶衣代替了韶辰的位置遭埋在了下麵。
    大家心頭越發沉重，都不知該說什麼。
    一向堅強的韓遠單更是憋紅了眼眶，咬緊下唇，平靜了許久，情緒才緩和下來。
    過了許久，荀子楓才說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他們正打算向上麵遊去時，突然河底又開始震動，河水劇烈地激蕩碰撞，一個浪拍向他們，險些又把他們拍在水底去爬不起來。剛躲過一個，誰知緊接著又來一個，不停歇的攻擊終於他們衝散。
    葉尋微和荀子楓水性並不是特別好，托韶衣的福才能在水裏到這麼久，現在韶衣不在了，他們自然不能長時間繼續待著，所以必須盡快上岸。誰知遇上這種事，倆人都慌了，在水中手忙腳亂起來。
    恰巧又一個浪打來，直接把他們拍昏過去，倆人齊齊沉了下去。
    “子楓！”
    “葉尋微！”
    蠻薑和鬥紅雪轉頭，奮力遊回去，一人救起一個，拽著往上遊去。
    來到岸上，他們救醒了倆人。
    他們放眼望去，才知道渾河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河道起初變得狹窄，水量活活少了一半，忽然兩岸的泥土也在變化，原本是水的地方裸露處泥土，而原本是泥土的地方卻水位上升。半柱香的時間，河道軌跡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它的寬窄和走向都變了。
    作為主河的渾河一變，四周的分流也都會發生變化。
    不好，中計了！
    鬥紅雪臉色遽然驟變，由黑轉青，又由青到白。
    設計韶衣他們的事的人，他的目的並非是針對這場戰爭，而是故意引人發現他們，從而逼迫韶衣做出那個決定，在此時扭轉國運。整個計謀，不僅算到他們的到來，還算出韶衣的心思，以及變天的時間，幕後人居然有窺探天機的本事，實在令人感到恐慌。
    鬥紅雪更加憤怒，自己居然被人利用了一把，簡直是他畢生的恥辱！
    養育天宸的水少了許多，而延伸向著別國的水道慢慢增多。這異象是人為的，分散天宸氣運的同時，壯大了別國的氣運。
    看來這天下要變天了。
    腳下地麵發生起伏，轉眼變得如同流沙一般軟綿，沒來得及反應，他們就掉進黑洞後，然後就人事不知了。
    炙熱灼燒的感覺遍布全身。
    身下的黃沙迷糊了雙眼，風中隱約傳來沙子移行的聲音。
    “這裏是……？”
    荀子楓才醒過來，眼前熟悉的環境讓他呆掉了。
    大漠。
    他們剛剛還在渾河，怎麼一轉眼，就到了大漠？
    “陣法一變，很多東西都變了。”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嚇了荀子楓一跳，聲音很耳熟，是鬥紅雪的。他回頭一看，果然是他。
    荀子楓顧不得理會這些變化，隻想快點回到軍營裏，看看將士們是否已經醒了。
    “我們先不回軍營，先回韶衣那裏看看，希望還有挽回的餘地。”
    荀子楓沒有問他想挽救什麼，但從他嚴峻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真的很嚴重。
    “好，那我們走吧。”他說道。
    於是倆人起身趕回去，他們還不知戰場上因為他們造成的這一變故，已經是橫屍遍野了。
    兩軍對峙中，地麵突然裂開，形成角度頗高的斜坡，將士們來不及撤退，紛紛從斜坡上滾落下去。運氣好的隻是受了傷，運氣不好的則掉下深穀，摔得粉身碎骨。
    兩軍各自退離戰場，不敢逗留半刻。
    一場硝煙暫時結束。
    行到中途，鬥紅雪忽然停下腳步，止步不前。
    荀子楓好奇問道：“你怎麼了？”
    鬥紅雪望著西北方，神遊天外，沒聽見他的話。
    荀子楓：“那裏有什麼不對勁嗎？”
    鬥紅雪眼中晦暗不明，沉聲說道：“那邊是我的家鄉。”
    大漠西北處有一片古城。
    這是他第一次聽鬥紅雪提起自己的家鄉，他也這才知道原來他是西域人，難怪會許多他們不懂的法術。
    鬥紅雪滿眼迷離，許是近鄉情怯，有些不敢思念過深。他良久喟歎一聲，對荀子楓說道：“走吧。”
    “既然你想念你的家鄉，為什麼不回去看看？”
    明明離得如此之近，明明獨自一人在大漠裏徘徊月餘，明明已經到了家鄉邊緣，為什麼不願意回去？荀子楓摸不透鬥紅雪心裏在想些什麼，他也不喜歡鬥紅雪把自己的心思藏的太深，這樣容易慧極必傷。
    “我是叛族人，被趕出來的。”鬥紅雪不痛不癢道。說到“趕出來”三個字時，還自嘲笑了起來。“我發過誓，有生之年再不踏進西域一步。”
    沒有根的浮萍，失去了水，怎麼還能四處漂流？遠去的遊子，沒有家的牽絆，也就沒有精神的寄托。
    荀子楓似乎看出他心裏有著不可磨滅的創傷，不去安慰、不去打擾，隻是默默地陪他走著，一步一步陪他遠離自己的家鄉。
    “紅雪。”荀子楓輕聲念道，兩字發音很柔和，清脆動聽。
    鬥紅雪眼眸微微閃動，問他：“怎麼了？”
    荀子楓轉頭，傻傻問道：“這名字，誰給你取的？”
    “妎闥。”
    “什麼？”荀子楓聽得不是很真切。
    這是龜茲語。
    見他不懂，鬥紅雪隨即解釋道：“妎闥是我娘親，她說我出生那日天上下著紅雪，所以便給我取這名字。”
    “紅雪？”他不信道：“你別騙我，天上才不會飄紅雪呢！”
    鬥紅雪聞言，哈哈大笑，對他道：“我沒騙你，我答應你，一定會讓你看見紅雪。”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望著他，眼眸清澈無比。
    鬥紅雪對他道：“你何時見過我騙人？”
    “每時每刻你都在騙我。”
    他說話時，嘴巴翹得老高了，似乎在控訴鬥紅雪往日的“罪行”。
    “這次沒有騙你。”
    “真的？”
    “真的。”
    “那……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
    這次他給荀子楓的第一個承諾，也是最後一個。

    作者閑話：

    楓雪小劇場：
    多年後，鬥紅雪帶著荀子楓重回大漠，他憶起往昔自己曾對荀子楓的承諾，答應帶他去自己家鄉看漫天紅雪。
    可惜，到頭來，記得這個約定的卻隻有他一人。
    鬥紅雪：“抱歉，最終我還是沒帶你看那紅雪。”
    荀子楓：“嗚嗚——”他不會說話，更聽不懂鬥紅雪在說什麼，隻是不想看見他難過，於是使勁出聲想安慰他。
    “不用了。”
    荀子楓撫摸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