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樸的日子裏，人生如鞭，人如陀螺，被抽打著不停在柴米油鹽和物是人非中旋轉，忙綠，奔波，時光匆匆而去，陀螺盲目轉動，絲毫不察。
    在張嘉樹心裏，夏天仿佛還在，自己卻已經裹上了厚重的羽絨服，眼前又是一片春燕歸來的景象。
    有人在敲門，他關上窗，坐回桌前，說：“請進。”
    一個瘦小的女孩兒推門進來，手裏捧著一摞厚厚的文件，“張總，這是這個季度的項目進度報告。”
    “給我吧。”
    女孩兒將文件放到桌上就打算離開，可張嘉樹卻將人叫住。
    “肖總最近在忙什麼？”
    女孩兒是肖瀟新招的助理，從基層調起來的，看著弱不禁風，實則做事老練，回答起張嘉樹的問題，很是圓滑，“近年終了，項目基本上都停了，肖總最近正在彙總今年的各項數據，與往年作對比分析。”
    張嘉樹聽慣了官腔，笑道：“年底了，肖總不著急報銷的事兒？”
    女孩兒怔了一下，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張嘉樹溫和道：“一會兒你順便提醒一下肖總，賬不過年，他要再不找我簽字，可就過了公司報銷的期限了。”
    待人離開，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自從那事兒出了之後，肖瀟就開始躲著他，有什麼事兒都隻通過助理來跟他溝通，可要說真跟他斷絕了往來吧，每天早上送去的早餐又從未被拒絕過，分明吃得挺香。
    沒多會兒，助理小妹又來了，帶著粘貼好的一遝票據。
    張嘉樹看著，都氣笑了。
    簽好字，他抽了張白紙，寫上了一句話，折好，讓助理一並捎給肖瀟。然後泡上一杯茶，慢悠悠地等著。
    兩分鍾不到，茶葉剛剛舒展開，肖瀟便衝了進來，心急火燎的模樣。
    “你要走了？！”門關上，肖瀟便急問。
    張嘉樹含笑道：“是啊。”
    “什麼時候？”
    張嘉樹瞥了一眼手腕兒上的表，“快了，一會兒就走。”
    肖瀟麵色一沉，無言地盯了張嘉樹許久才開口，“去哪兒？”
    肖瀟揭開茶蓋，吹了吹，呷上一口，道：“B市。今年年終的部門聚餐我是沒法參加了，你代我給同事們祝一聲新年快樂吧，順便請大家聚個餐，費用我出。”
    肖瀟沉默不言，他有很多想問張嘉樹的話，但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哦，對了，還有你的早餐，我拜托給小米了，你不用擔心，還是每天早上，準時送達！”
    肖瀟臉色刷黑，“不用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肖瀟鬱結，難道在這人眼裏，他就指著這頓早飯麼！
    從鼻子裏噴出一股熱氣，肖瀟拉了椅子坐下，頹然問：“要去多久，還回來嗎？”
    問完，他又覺得這問題太蠢，張嘉樹既然選擇離開了，怎麼還會回來，於是換了個問題，“去B市又做什麼？繼續寫作還是去別的公司？”
    張嘉樹又喝了一口茶，說：“哦，去接孩子。”
    肖瀟心情沉重地想，原來是去接孩子，嗯？接孩子！
    他瞪大虎眼看向張嘉樹，隻見張嘉樹唇邊帶著那笑，分明是戲弄。
    “張嘉樹，你信不信我湊你一頓！”
    “哈哈哈哈……”
    張嘉樹笑得趴在桌上，“誰讓你躲著我！”
    肖瀟氣不打一處來，瞪了張嘉樹半晌，噗嗤也笑了起來。
    “你上B市接啥孩子啊？你親戚的？”
    “差不多吧，她沒搶著回來的機票和火車票，隻能開車去接她回來了。”
    “你開車？！”肖瀟眉毛豎起來。
    “坐車，行了吧，我坐車去，順道兒就當旅遊了，反正快年終了，公司裏也沒什麼事兒，我出去放鬆放鬆。”
    “哼，你還放鬆，我看你再放鬆都快飛升上天了。”
    張嘉樹指尖沾了茶水彈到肖瀟的臉頰上，諷刺道：“總比你好，你要再不放鬆放鬆，我看你就要入地了！”
    “怨誰啊！”肖瀟虎著臉道：“這話別人說就算了，你也好意思說？你良心不痛嗎！”
    張嘉樹給自己號了號脈，道：“好著呢，別擔心啊！”
    “……”肖瀟深吸一口氣，“張嘉樹，你現在這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張嘉樹抽了張衛生紙，擦擦臉，笑道：“要是不夠厚，怎麼能擋得住你現在噴過來的鹽汽水呢。”
    “……”
    下午，張嘉樹在家收拾行李，心情相當愉悅。
    嘉樂在一旁指揮著，“多帶一件羽絨服去，B市冷，還有毛衣，毛衣呢？要不去買條羽絨褲吧，鞋呢？你得再帶兩雙，萬一濕了呢！”
    箱子都快裝不下了，張嘉樹哭笑不得道：“嘉樂，我就去三五天，哪兒用得上帶這麼多東西。”
    嘉樂一個勁兒地把手裏的毛衣往箱子裏塞，塞這邊、塞那邊，怎麼都塞不進去，最後她泄氣地把毛衣甩到床上，說：“你去做什麼呀，沈家這麼多人，讓保鏢去接她不就可以了。”
    張嘉樹把毛衣撿回來，笑得討好，“我就當旅遊啊，出去散散心。”
    嘉樂瞪著他，“最近北方一直下大雪，這幾天的新聞不是高速路結冰就是高速路堵車，你去添堵還是去散心？！”
    張嘉樹摸摸鼻子，“嘉樂啊，你現在真像媽媽，簡直一模一樣。”
    “少轉移話題！她又不是你親妹妹，你犯得著去接嘛！”
    張嘉樹一愣，有點不相信這話是從嘉樂嘴裏說出來的，“她一個女孩子，回來路途上也得兩三天，保鏢也不會跟她聊天，多無聊啊。”
    張嘉樂咬了咬嘴唇，說：“再無聊也就那兩三天，你怎麼就對她這麼上心了。”
    “嘉樂……”
    “你要去就去吧！”說著，張嘉樂抓過張嘉樹手裏的毛衣，繼續往箱子裏塞。
    張嘉樹再傻也感覺出了點什麼，將張嘉樂抱住哄道：“我肯定是對嘉樂最上心啊，誰都比不上嘉樂。”
    張嘉樂手上動作一頓，說：“最上心……那你有沒有問過孟大哥，我什麼時候能手術！”
    張嘉樹驚訝，“怎麼突然說起手術的事兒，是不是腿疼了？”
    “沒有。”
    “真的沒有？腿疼哥哥就帶你上醫院檢查一下啊！”
    “真的沒有，我就是想早點手術了！”
    “不行，這是冬天，太冷了，孟醫生那邊我都溝通過了，等天氣暖和了，四五月份的時候咱們就手術，好不好？”
    張嘉樂沉默了。
    “怎麼突然這麼著急手術呢？”張嘉樹問道。
    張嘉樂半晌後才答：“沒什麼，大概是時間越近，越有些心急吧。”
    張嘉樹撫摸著嘉樂的長發，道：“別緊張，有哥哥在呢。”
    張嘉樂將臉埋進張嘉樹的懷裏，許久，恢複了平靜。她放棄了手裏的毛衣，把箱子合上，說：“哥哥，你去吧，路上當心。”
    張嘉樹有些猶豫了，但想到遠在B市，獨自一人的白靈，他還是將行李提了起來，摸摸嘉樂溫熱的小臉，輕聲道：“哥哥幾天就回來了，有事給哥哥打電話。”
    ……
    從沈家出發的時候是傍晚，張嘉樹還陪嘉樂吃了晚餐。白管家一路將他送到門口，老臉上遮掩不住的感激和感動，一個勁兒地叮囑他路上小心。
    車子從山上下來，直奔高速路口。
    張嘉樹望著越來越遠的城市高樓，原本暢快的心情卻莫名的含了分沉悶。
    是離別的感傷？是對故鄉的難舍？還是對嘉樂的擔心？
    張嘉樹摸不清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許，都有。
    正胡思亂想著，車子突然停住了。
    他往前麵一瞧，壓在心頭的石塊鬆動了。
    高速路口的休息區裏，沈智宸靠在車邊，指間的香煙忽明忽暗。
    張嘉樹走到沈智宸麵前，將男人的煙拿過來，在垃圾桶上摁滅，問：“你來幹什麼，不是和領導吃飯麼？”
    沈智宸盯著他，隻是笑。
    “問你話呢！”
    沈智宸還是不語。
    張嘉樹咬牙，“行，你送也送了，走吧，別耽誤我時間。”
    沈智宸低頭，在張嘉樹耳邊說：“你知不知道，你看見我的時候，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