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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暗流洶湧,直到周王醒來才稍稍收斂。
    周王這病病的嚴重,差點就保不住了。現在他醒了,他的兒子們又都收斂了。
    沐韶光沒有心思再想這些事,而是在憂慮自己的事。
    沐韶光寫了很多信送回夏都,但都沒有收到回信。若是按路程算,幾個月前就應該收到回信的了。
    但是,沒有。
    沐韶光今年寫了好幾封回去,一封回信都沒有收到。
    沐韶光憂心夏國發生了什麼事,幾番打聽,倒沒有聽說有什麼大事。
    之前倒是打聽到夏皇後產下一子,那是夏王唯一的後嗣,剛滿三月就被立為太子。
    這是喜事,可為何她沒有寫信來告知此事?
    沒有信的往來,雙方幾乎是斷了聯係。
    為何?
    沐韶光想不通,但心中隱隱不安。
    不久後,沐韶光就沒有時間憂心這事兒了。
    魏國進犯周國,兩國開戰,戰事僵持不下。
    長陵君受周王之命,領軍前去。長陵君百忙之中抽空讓人把沐韶光也跟著調走。
    沐韶光本不願去,但被趕鴨子上架,也沒有辦法。吃了長陵君那麼多飯,也不能真的什麼都不做。
    蒼茫的天地間,滿是肅殺之死氣。論實力,周國與魏國相當。魏國實力不斷壯大,已經吞並了許多周邊的國家,疆域擴大了很多倍。如今,他們終於打到了周國。
    沐韶光隨侍長陵君身邊,替他守著一件重要信物。
    調軍的金虎符。
    沐韶光隻覺得這東西太燙手。這麼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每天都睡不好覺。於是沐韶光總是深更半夜到大營外走來走去。
    或許憂心的不是這金虎符,而是那一封遲遲未到的家信。
    陸殷也跟著自家徒弟溜了過來,看到自家徒弟正在對月興歎,隻覺得牙酸,“大晚上不休息,在這幹嘛呢?”
    “師傅不也沒有休息嗎?”
    陸殷幸災樂禍道:“不是因為長陵君把虎符交給你保管,你憂慮太多,睡不著?真慫。”
    沐韶光早已習慣自家師傅時不時的冷嘲熱諷,也沒心思反擊回去。
    還是看著天上的一輪圓月,感觸著清冷月色拂在臉上的冰涼之感。
    “想家了?”
    沐韶光沒有否認,“是啊,想家了。”
    陸殷嘲笑道:“都多大的人了,還以為你是孩子呢?就喜歡黏在你娘身邊?”
    沐韶光幽幽道:“師傅,離家越遠,越是明白有一個歸屬之處有多好。不過,像師傅這樣四處為家,卻無家可歸的人自然是不會明白的了。”
    陸殷氣急,拔出劍就往徒弟身上刺。
    沐韶光早已習慣師傅說不過就動手,及時閃身避開。
    師徒二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沐韶光不曾荒廢武功,武藝日益精進,現在能與陸殷過好多招了。
    兩人打打鬧鬧,到了天將亮,才停手。
    兩人坐在草地上,望著大營的方向。
    沐韶光摸著心口的位置,聲音微弱,帶著一絲不安:“師傅,我許久沒有收到回信了,我很擔心。”
    陸殷沒有再說些不好聽的話,難得安慰自家徒弟:“知道你們感情深厚,你找個時間回去看看吧。”
    。。。
    第二日周軍與魏軍交戰。
    沐韶光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高大壯碩的馬拖著高大壯碩的將軍們戰在一起,長刀長槍相交,發出激烈的聲音。士兵們呐喊著,奔跑著,衝向敵方。馬嘶鳴聲,士兵的呐喊聲交織在一起,場麵十分混亂。
    在此刻,沐韶光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種複雜的情感。血液沸騰的感覺,還有透徹心扉的悲涼。
    上一刻還在拚死交戰的士兵,下一刻就被一箭穿心。有的人頭顱被斬下,眼睛還未合上,身軀噴著血緩緩倒下。
    雙方均有死傷。
    長陵君對著士兵們喊道:“將士們,誓死守衛我國土,將敵寇趕出去。我們不能退半步,否則這群貪婪的人會踐踏我們的國土,蹂躪我們的百姓!”
    他的呐喊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戰的力竭的士兵們聽到這話似乎瞬間又有了力氣。
    長陵君看向沐韶光:“你,想去嗎?”
    “我。。。。。。”
    我不想。
    長陵君接著道:“我一直對你有很大的期待。所謂少年出英雄,你這麼年輕就有這般武藝,世間罕見。現在,拿起你的武器,去抵抗敵軍,保衛我國。別讓我失望。”
    沐韶光握緊手中長槍,回道:“是。”
    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殺人。走上戰場的那一刻,似乎腦子什麼都不會想了,隻是身體自己動了起來,遵循著本能抬著武器往敵人的致命處攻擊。
    沐韶光槍法也不錯,持著武器,以一敵百,無人能敵。五步以內,沒有任何人敢靠近。
    沐韶光身邊形成一個圈子,一個孤島。出不去,進不來。
    沐韶光恍恍惚惚看著自己一身的白袍銀甲都濺上了血色。原本被擦得鋥亮的長槍也染上了殷紅之色,血一滴滴往下落。
    周軍的士兵在身後興奮瘋狂地呐喊,魏軍的士兵在前方顫抖著抬著武器指著自己,又害怕得步步後退。
    這就是戰爭啊。
    沐韶光想起那人說過的話,“誰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呢?誰都沒有。但是人最可悲的事,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做這些違背天道的事,做隻有天道才能做的事,以為自己就是天了。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罪孽就是罪孽。”
    周軍大獲全勝,長陵君論功行賞。
    長陵君對著今日最顯眼的小將軍沐韶光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這一杯,我敬你,萬不可推辭。”
    沐韶光忙抬起杯子,“多謝長陵君。”
    長陵君高興地對著在場的人道:“若是我周國再多些這樣英勇的兒郎,我國定能一統天下!”
    眾人都在奉承長陵君,連連稱是。
    周軍宴飲至半夜,才紛紛散去。
    沐韶光卻是越喝酒越清醒。人都走光了,沐韶光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自斟自酌。
    陸殷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沐韶光麵前的小桌上,道:“恭喜啊,長陵君升你為營將了,好好表現。”
    沐韶光定定地坐著,仿佛沒有聽見這話。
    陸殷挑眉,“怎麼了,第一次殺人,手抖了?”
    沐韶光搖頭,“我以為我的心會很亂,但現在我心裏卻很平靜。”
    陸殷覺得自家徒弟現在看起來確實很平靜。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這也沒什麼,習慣了就好了。隻有多經曆經曆這種事,人才會成長。”
    沐韶光抬起自己的手,掌心還有一些紅色的殘跡,這是沒有洗幹淨的血跡。
    “師傅啊,洗不幹淨了。”
    陸殷接話:“拿一個糙石頭來,就著點泥在水裏使勁搓搓,就能洗幹淨了。平日裏這麼愛幹淨一小夥,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
    沐韶光失笑,“師傅,這會把手上皮都搓下來的吧。”
    “反正你也皮糙肉厚的,掉一層兩層算什麼?”
    插科打諢幾句以後,沐韶光也正經起來了,感歎道:“師傅,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
    陸殷湊到沐韶光麵前,盯著沐韶光的眼睛:“不,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別人認為的對錯,不是你認為的對錯。隻要你一直都明白你心中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是什麼,你就會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對與錯,都隻在於你。”
    沐韶光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陸殷裝模作樣地歎:“也是你父母把你教的太純良了,所以現在才會有這麼多無謂的感歎。沒事兒,以後師傅我還會帶你見識見識大千世界,到時候,你就會長大了。”
    。。。
    連著幾日,沐韶光都是戰場上最耀眼的一個人。
    敵軍將領也早就發現了周軍中有這麼一個人,以一敵百,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在這幾日裏,自己手下不少猛將都折在這個人的手裏。
    他問指著戰場上顯眼的白袍銀甲,問道:“那是誰?”
    隨從回道:“是長陵君府上門客,今次隨長陵君一同出戰。”
    魏軍將領感慨道:“英雄出少年啊,可惜了。”
    可惜這人不是我軍中之人。
    可惜了,這麼一塊良玉今日要折在這裏了。
    你,必須死在這裏。
    他心無波瀾架起長弓,拉緊弦,直指沐韶光的方向,突然鬆手。利箭如閃電一般飛出去,就要降下災厄。
    陸殷裝成周軍的士兵混在軍中,一直留意自家徒弟的方向。他察覺到這箭,撕心裂肺地喊:“徒弟小心!”
    沐韶光直覺身後一股涼氣,聽見什麼東西劃破長空奔襲而來,立刻翻身在地上滾了幾圈。
    沐韶光拔起插進土地的箭,往箭出現的方向看過去。
    敵軍將領可惜地搖搖頭,笑眯眯地望著沐韶光的方向。
    沐韶光捏著箭簇,心中倏然湧出一個想法。
    結束戰爭最快的方法。
    要想終結戰爭,要麼勝利,要麼失敗。
    沐韶光在地上又滾又爬,來到一個弓箭手的屍體邊上,拿下他的弓和箭袋,悄悄摸摸往戰場邊上跑,一直跑到戰場外一片高地上。這裏視野開闊,能看清下方的一切。
    魏軍將領武藝高強,身邊還有不少人在保護他,想殺他,極難得手。
    沐韶光架起箭,找準了方向,死死地盯著目標,拉緊弦。
    暗箭傷人為君子不恥。可這又怎樣?最後的結果是自己想要的,這就夠了。
    他們一定想不到,在這麼遠的地方會有人埋伏射暗箭。他們也不會料到,有人能從這麼遠的地方射出致命一擊箭。他們也不會料到,嚴防死守下保護的將領背後的人肉盾,被悄無聲息地拖住腳步。。。。。。
    他們不會料到,一個人的力氣能大到什麼地步。
    他們不會料到。。。。。。我沐韶光百般武器皆擅長。而最擅長最拿手也最得意的一件,是這弓箭。
    “嗖!”
    利箭以飛鷹墜落那般的速度飛躥,帶著十成十的力道直直地劈過去。
    一人倒下了,兩人倒下了,三人倒下了。
    護在敵軍將領身邊的人同時倒下,連同他們護著的重要人物一起,在來不及反應之時,就已喪命。
    他們不會料到。。。。。。我就算是同時射出三箭,也能保持如此威力!
    。。。
    此一戰,魏軍將領身隕,周軍大獲全勝。
    長陵君很是高興,一直在找射死魏軍將領的人,但一直沒有人敢站出來承認。
    這種情況倒是沒有料到。誰若是立下如此大功,封侯進爵也是不為過的,但這時候卻沒有人站出來領這功。
    沒有人敢冒認。射中魏軍將領的那一箭很是厲害,一般人絕對沒有如此本事的。若誰敢冒領,勢必要在人前展示一番。到那時可就會露餡了。
    長陵君此時卻想起了一個人。
    沐韶光。
    當日在宴會上沐韶光就是靠那一箭入了自己的眼。若說是那人做的,長陵君是信的。
    可是他為什麼不來認?
    長陵君讓人把沐韶光叫來,親自問此事。
    沐韶光也回答的幹脆,“是我射的。”
    長陵君不滿,“那你為何不承認?”我找這人找了好幾日了。
    “自然是為了下一步的計劃。”
    長陵君來了興趣,“什麼計劃?”
    沐韶光侃侃而談,“魏軍統帥雖已死,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魏軍統帥有副將,在主帥身隕之際,接替其位子。所以,魏軍並未戰敗。他們會上報魏王,但在這之前,副將會獨挑大梁。我的計劃是。。。。。。”
    長陵君了然道:“你要挑撥他與士兵們的關係。把魏軍主帥之死,推到這副將身上?”
    “是。”
    長陵君忍不住感歎:“你有為帥之才啊。”
    。。。
    魏軍之中漸漸傳出留言,說他們的統帥是被人從背後放冷箭射死的。動手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副將。
    士兵們原本是沒怎麼相信的。將軍與副將感情深厚,是一起曆過生死的好朋友,怎麼可能會自相殘害?
    但是這流言傳的越來越廣,還有人說的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見到了一樣。
    “因為他們平日裏看起來感情深厚,所以大家最不可能懷疑到他。”
    “就是。當年他們一同入伍,將軍總壓著副將一頭,到現在不也是一為正一為副?他恐怕心中早有不平,等著找機會下手呢。真好現在有了機會,還能把罪名推給敵人。”
    “說的有理啊。”
    “那他可就太可怕了。”
    “可是,不是說將軍是被敵人的暗殺的嗎?”
    “什麼暗殺?將軍的屍首可是我親自收整的。將軍是被人從背後射死的。那箭紮的很深,若非是離得很近,絕不可能紮這麼深!若是敵人從遠處射的,我可不信!後方皆是我軍士兵,不可能有敵人混進來。他若真要偷襲,該是在戰場外射,那可有一裏遠呢。不可能有人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射中要害,更不可能射出這般力道。哼!就是副將軍,他還特意找了周軍的箭來用,就是為了把這罪推到周軍身上。卑鄙小人。”
    這人說的有理有據,周圍聽他說話的人都不由得更信了幾分。
    魏軍副將有口難言。這人說的卻是不錯。他自己也是不相信有人能射出這麼一箭的。。。。。。但是那些流言在軍中愈演愈烈,軍心不穩,甚至還有人叛逃。他不由得懷疑,這些流言是周軍那邊傳過來的。
    事實確實如此。
    可他卻束手無策。
    這麼一鬧,交戰時雙方就不再是勢均力敵,而是一邊倒。
    魏軍不得已後退,周軍乘勝追擊。
    魏王也了解了這邊的狀況,心中也在懷疑這副將,最後魏王撤軍投降。
    此時魏王既不能再用副將,又不能臨陣換將,隻得先投降再查明事情。
    周軍勝了!
    隻傳了一句流言,在加以引導,就毫不費吹灰之力贏得了這場戰爭。
    陸殷目睹自家徒弟幾句話就導致了這樣的後果,隻覺得後背冒冷汗,感歎道:“徒弟啊,你這腦子怎麼長的?還好我是你師傅,若是你敵人,被你這麼算計,怕是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沐韶光麵無喜色,隻淡淡地道:“可師傅,你不覺得,一個士兵靠算計勝過了拚殺,已經不算是一個真的士兵了嗎?”
    陸殷撓撓頭,“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沐韶光故作深沉,“沒什麼,隻不過是在這裏折折騰騰無病呻吟,不知見好就收。”
    陸殷蹲到自己徒弟身邊,“怎麼感覺你最近做什麼都沒有勁兒,還沒有收到信嗎?”
    “。。。。。。”
    陸殷咂咂嘴,“我就知道,你這娃還沒長大要還一直黏在娘身邊,沒出息。”
    沐韶光扣著戰甲上的紋路,低聲道:“師傅,其實我收到回信了,她叫我,別回去。。。。。。”
    。。。
    這一仗贏得漂亮,長陵君笑得合不攏嘴,忙將喜訊報道周王那裏。周王聽聞此消息,也是高興極了,等長陵君回朝的時候給予了豐厚的獎賞。
    太子一係,也因此得利。
    而這一切的主導者,卻是什麼獎賞都不想受,還央求長陵君莫要將此事暴露出去。否則消息傳到魏國那邊,魏王惱羞成怒又派軍來犯。
    長陵君見沐韶光推辭再三,也沒有再強求。但長陵君更加器重沐韶光了。
    沐韶光依舊以門客的身份待在長陵君的府上,依舊在藏書閣幹些閑散工作。
    沐韶光還在等著來信,就盼著某天突然就收獲驚喜了。
    這一等就是五年。
    。。。
    沐韶光正打算鎖門離開時,又見到了熟人。
    小殿下這幾年長得很快,現在躥到很高,已是翩翩少年郎了。
    不過,他現在眼中冰霜更重,身上毒刺更多了。
    沐韶光恭恭敬敬行禮:“殿下到此處所為何事?”
    “借書。”這冷冷的聲音與其冷冷的麵容相得益彰,讓他整個人都帶著凍死人的寒霜。
    不知這幾年裏,他又經曆了什麼。
    他是王室子弟,自然也是有權利進藏書閣的。
    沐韶光開了門,退到一邊站著。小殿下步入藏書閣,一直待了很久。
    沐韶光看著他的背影,腦中恍恍惚惚想象出一個人影。小小的孩童,約莫五歲,被溫柔的母親抱在懷裏念書識字。
    那孩子該是有五歲了吧。
    可惜,自己錯過了他這五年的成長。
    到底什麼時候能夠見到他呢?
    。。。
    沐韶光沒有等到信,倒是等到了從遙遠的夏國傳來的消息。
    夏國丞相作亂,連同大將軍楚然造反逼宮。
    沐韶光聽到這消息,再也坐不住了,打算即刻趕回去。
    她現在怎樣了?
    她還好嗎?
    她還活著嗎?
    陸殷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徒弟這般焦慮急迫的樣子。徒弟到街上逛了一圈,回來以後就匆匆收拾行李,準備跑路?
    陸殷靠在門口,不解地問道:“你不在這裏待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要走了?”
    沐韶光手上動作迅速,邊收邊說:“師傅,我沒有時間解釋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我今日就要走的。”
    陸殷提醒道:“長陵君找你呢。”
    “我即刻就向他辭行。”
    。。。
    長陵君驚道:“你要走?為何?”
    沐韶光麵露焦急之色:“長陵君,我家中有急事,須得走了。長陵君待我恩情深重,往後若有機會,自當報答長陵君。”
    長陵君卻是不想沐韶光走的,“不,我不放人。你且留下。。。。。。”看著人這般神態,真走了怕是不會回來的。
    長陵君最喜歡這個後生,對這人也有很大的期望。
    長陵君甚至讓人來攔。
    沐韶光沒把這些攔路的人放在眼裏,“長陵君,我今日必須走。他們攔不住我的。”
    沐韶光掏出了長陵君讓自己保管的虎符,鄭重地交給長陵君,“這是以前長陵君交給我保管的,今日完璧歸趙。”
    長陵君壓低聲音道:“你應該知道我把這虎符交給是什麼意思。”
    我門下所有門客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我想你能成為我朝大將軍,日後效忠於太子。往後榮華富貴,隻要我給得起,都會給。
    沐韶光躬身,行大禮,“長陵君與我的恩情,我此生也難還清了。隻是,家中之事緊迫,我不得不回去。”
    行完禮,沐韶光就做出準備戰鬥的姿態,準備闖出去。長陵君叫來攔住人的侍從們見此狀況,都紛紛後退了一步。
    他們攔不住的。
    長陵君知道沐韶光去意已決,也知道自己的人攔不住,長歎一聲,又問一句:“你當真要走?”
    “是。”
    長陵君無奈地擺擺手:“走吧走吧。”
    沐韶光點點頭,就準備出門去。走出去幾步,又折返回來,“長陵君,我還有一句話一定要說。”
    長陵君背著沐韶光站著,不肯回頭,“何事?”
    “當心十二殿下,君洛離。”
    。。。
    沐韶光星夜趕回夏都,累倒了好幾匹馬,才剛剛趕回來。
    一進城,隻見原先繁華的都城如今紛亂嘈雜。商戶都關門了,有的人舉家逃難去了。百姓紛紛閉門不出,擔心戰事牽連到自己。
    城中橫七豎八列著一些屍體。都是巡防營的人,或者楚然和丞相的人。
    沐韶光數了數屍體的數量,心想,這一次巡防營恐怕是已經全軍覆沒了。
    陸殷站在沐韶光身邊,時不時打量著自家徒弟的臉色,擔憂地問:“徒弟,怎麼辦?”
    沐韶光轉頭,麵色凝重對陸殷道:“師傅啊,以後我恐怕不能跟你一起流浪了。”
    “你。。。。。。”
    “一直沒有與師傅說過,我是夏皇後的養子。”
    陸殷其實已經猜出了一些的,此時也不太驚訝。
    “叛軍逼宮,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沐韶光故作輕鬆:“師傅,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進去看看的,無論她活著沒有我都要去的。隻是,師傅不該牽涉到這些事情裏。”
    陸殷怒道:“說什麼,我還能放著你不管嗎?”
    沐韶光望著陸殷,堅定地道:“師傅,我不想牽涉到這些事裏。”
    陸殷一直知道,自家徒弟說一不二,很是倔強,死腦筋一個。
    “師傅,你放心吧,你應當知道我的實力的。我可以安然地進去,也能把她們安然地救出來的。”
    不過是幾個叛軍,不過是一個皇宮而已。
    陸殷知道自己徒弟是沒有問題的。自己親自教的武藝,自己心裏有數。
    “師傅,踏進這宮門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宿命。但師傅不該去,這些都與師傅無關。師傅,你現在離開這裏。等以後我安定下來了,我會再來找師傅的。”
    陸殷看了一眼冒著火煙的皇宮,長歎一聲,“行吧。那你一切小心。”
    。。。
    陸殷眼睜睜看著自家徒弟一步一步往宮門的方向走去,腳下是塵土飛揚,身後是血流無數,前方。。。。。。是萬丈深淵。
    沐韶光幾步躍身爬到城牆上,看清了裏麵的狀況。
    幾個宮女躲在牆角的一堆石頭後,頭發披散,臉上滿是泥灰,脆弱無助地抱著膝蓋,低泣道:“天哪,王上已經被他們殺了!”
    “我們會不會死啊!”
    沐韶光心神一震,王上死了?夏王死了?
    幾個叛軍士兵獰笑著掀開石堆,道:“你們不會死,隻要伺候好老子,你們就可以活命。”
    宮女們尖叫起來,叫聲淒厲,仿若斷翅墜崖的鳥。
    沐韶光縱身一躍落在地麵上,木著臉拔劍將這幾個叛軍士兵解決,沾了一身血。
    幾個宮女哭泣著跪倒在沐韶光腳邊:“謝謝公子。”
    沐韶光抬著滴血的劍,對她們道:“現在出宮去,城南叛軍少,往那裏逃。”
    宮女鎮靜下來,又道感謝。
    沐韶光問:“你們方才說,夏王死了?”
    “是。他懸梁自盡於中正殿內,叛賊首領現在也在那裏。”
    沐韶光又問:“那皇後呢?還有小太子呢?”
    幾人麵麵相覷,道:“似乎是在尋芳殿。”
    沐韶光打聽到消息,立刻就往尋芳殿跑過去。
    幾個宮女也往宮門口跑去。其中一個回頭看了一眼,問她的同伴,“這位公子是誰?似乎有些麵熟。”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好像見過他,是皇後娘娘的養子。”
    。。。
    皇宮內一片混亂,但尋芳殿內卻很是安靜,似乎一切戰火沒有波及到這裏。
    沐韶光翻牆躍進去,就隻見到她孤身一人跪坐在地上,懷裏抱著一具男童屍體。
    她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死了。
    沐韶光聲音顫抖,喚道:“母親。”
    那人聽見聲音,轉過頭來。金步搖碰撞發出清脆聲響,掛在發間搖晃,閃著絢麗的金光。
    她一身皇後華服,此時再危急再狼狽也是得體端莊,一塵不染。
    她嘴唇微微顫動,“孩子,你回來了?”
    沐韶光手中的劍落下,“咣當”砸在地上,奔跑過去,跪在夏皇後麵前,顫抖著道:“我回來了。”
    夏皇後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久違的孩子的臉。
    “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沐韶光紅了眼眶,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沐韶光早就看到了夏皇後懷裏的孩子,約莫五六歲的樣子,沒了聲息,一動不動,神態安詳。
    這應該就是五年前出生的弟弟。
    可惜,自己還沒有見到他,他就已經身隕。
    夏皇後放下懷中的屍體,扶著沐韶光站起來。
    “我是沒有想過,你會在這時候回來的。不過,你都來了,我也隻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夏皇後握著沐韶光的手,緩緩道:“我的孩子,景明,他沒有死。我將他藏在密道裏了。”
    沐韶光指著地上的孩童屍體,道:“那他是。。。。。。”
    夏皇後微微一笑:“這是一個無辜可憐的替身,也不過五六歲。可惜了。。。。。。”
    “你別這麼看著我,為了我的孩子,我什麼都會做。”
    “況且,我也不是你心目中以為的那個樣子。。。。。。”
    沐韶光心中不安,顫抖著道:“母親。。。。。。”
    夏皇後道:“都到了今天了,我也不騙你,不瞞你了。現在我能報答你的,就是讓你知道真相了。”
    沐韶光不想聽她說的話。總覺得,聽了她的話,某些東西會垮掉,會毀滅掉。
    “我一直都很恨你的。。。。。。”
    “我一直都很高傲,卻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那樣毫無保留地戀上一個人。為了他,我說服我的家人支持他上位,他也成了一國君王。我曾經也在嘲笑那些為愛癡狂的人,卻沒曾想自己也會變成那樣的人。我也沒想到過,我摯愛的人,也是一個凡夫俗子,許下的海誓山盟都變成了笑話。什麼隻愛我一人都是騙人的。。。。。。”
    “我本是自由的,卻因為他困在了這宮牆內。他卻辜負了我,愛上了別的女人。或許,也不是愛吧。他見一個愛一個,我也已經習慣了。我對他已經絕望了,我隻想要一個寄托,一個孩子,支撐著我走完後半生。”
    她似在回憶過去,眼神迷離,“可惜,我一直求而不得。我沒有,我也不會讓別人有。”
    所以,夏王臨幸的女人很多,卻沒有人真的誕下子嗣。
    “可那個惡心的男人,竟然連我身邊的宮女也不放過。。。。。。”
    “更可笑的是,那個宮女,卻一夜就得到了我想要的。”
    沐韶光腦子仿佛炸開了一樣,某些血肉模糊的東西依稀可見。
    “沒錯,那個孩子就是你。那個宮女生你的當天就死了。。。。。。倒是你,命大活了下來。”
    夏皇後摸著沐韶光的臉:“我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還那麼小。可我心底想的事情,卻是怎麼弄死你!是掐死你,還是淹死你,或者。。。。。。摔死你?我苦求而不得的東西,憑什麼一個宮女就這樣輕而易舉得到了。”
    她又有緣地道:“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沒有下手。我想,若你是一個男孩,我就能肆無忌憚毫不猶豫地下手了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威脅我未來孩子的地位。。。。。。可惜,你是女孩。”
    “所以,我一直把你當男孩子養,想著我什麼時候就能狠下心來。。。。。。”
    “可惜,我一直沒有下手。”
    夏皇後摸著沐韶光眼角的淚,繼續道:“我從沒有見過你這麼聰明的孩子,這麼乖巧的孩子。我想,我也很喜歡你的。可是。。。。。。你為什麼不是我的孩子,讓我不能徹徹底底愛?可我又不能徹徹底底恨你。。。。。。我是又愛又恨的,我都快瘋了。”
    “我每天對你很溫柔,認真教導你,養育你。可我早上還想著怎麼用心地給你準備飯食,教你讀書認字,晚上躺著的時候卻突然驚醒,就想把你掐死。我真的好痛苦,你知道嗎?”
    她笑得淒涼,“我知道,你心裏一定覺得我很善良很美好,可那都是錯的,我心裏爬滿了毒蠍,蜇上誰就會毒死誰的。。。。。。”
    “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假象!哈哈哈哈。。。。。。”
    “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嗎?”
    她的麵龐有些扭曲。
    這是沐韶光從來沒有見過的她。
    夏皇後又哭又笑,鬧了一陣後,又清醒過來,“後來,我不想折磨我自己了,既然下不了手殺你,我就不把你留在身邊了,所以我讓你出宮去,不要回來。”
    “可你這傻孩子,為什麼還要給我寫信?你知不知道,我每次收到你的信,都會做噩夢。就好像又回到了被你折磨的時候。。。。。。”
    夏皇後抱住沐韶光,哭著道:“後來我解脫了,因為我終於有了救贖了。我有了我的孩子,我的景明。我決定,不再折磨你,也不再折磨我自己。所以,我沒有再給你回信。可你還一直寫,我不耐煩了,回了你一句話:別再回來。”
    “別再回來。可你又跑回來了。”
    夏皇後湊在沐韶光耳邊,輕輕道:“這就是真相啊。你接受這樣的真相嗎?”
    沐韶光呆呆地站著,心裏很亂。
    仿佛有什麼東西一瞬間垮塌了,天地翻覆,天昏地暗。
    夏皇後輕輕地拍著沐韶光的背:“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錯,你是最無辜的。反而是我,欠你很多東西。不過,到現在,一切都應該了結了。身死賬銷,我死後,你就當一切恩怨都消散了,好嗎?”
    沐韶光呆呆地抬起頭,一把推開夏皇後。
    “啊啊啊。。。。。。”
    沐韶光捂著頭,大聲叫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夏皇後從來沒有見過這孩子長大以後還哭過。
    沐韶光狠狠地道:“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一直騙我不好嗎?你現在告訴我,我所認識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你告訴我你曾經對我的好都是假的,你恨我。。。。。。”
    “你可知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信仰。你期望我做的我都會去做,你想要我成為什麼樣子我就會努力變成那個樣子。”
    “我不願接受!”
    仿佛信仰一瞬間崩塌了。
    夏皇後笑吟吟地靠近沐韶光,把一件東西放在沐韶光手裏:“我知道我很厚顏無恥,但我現在也隻能拜托你了。”
    “孩子,順著密道下去,景明在那裏。你既然有本事來到這裏,就一定有本事把弟弟帶出去的,對嗎?”
    “這是一份藏寶圖,是我籌謀許久留下的,你拿著去找到這些東西,光複夏國。”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我也隻能依靠你了。”
    “我要留在這裏,我必須死在這裏。”這樣景明才安全。
    最後,她說:“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也是夏國王室的血脈,當從父姓。那個男人從來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我。。。。。。給你取了個名字。玉有五德,如翩翩君子,光華流轉,舉世之珍。你的名字,景玉。”
    沐韶光聽到了些許動靜,轉過身去,隻見到了血。
    夏皇後倒在了地上,手指還扣在劍柄上。頸間有深深的傷口,血流如注。
    血迅速流出,滲透著她的衣服,又徐徐流淌到地上,逐漸溢成一灘。
    沐韶光痛苦地跪下,已經哭不出聲來,嗓子嘶啞。
    “不要。。。。。。”
    若無愛,何來恨?
    。。。
    叛軍圍在尋芳殿外,正在破門。
    沐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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