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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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權在晉王手中,要想壓下那些頭腦不清衝動行事的人並不難,就是要流些血。
中正殿
衛王端坐在高位上,晉王的位子在他邊上。
沐韶光在朝臣麵前將一切擺出來說,盯著沈非道:“我以為沈大人就算不是識時務之人,至少也是一個仁慈明智的人。沈大人難道覺得憑這些鄉野草民能夠撼得了晉王分毫?沈大人此舉,沒有絲毫作用,不過是平白增加流血而已。沈大人,當真忍心!”
衛王屏住呼吸,眾大臣也是分毫不敢動,除了沈非一黨之人。
沈非正氣凜然,目空一切,“人人都懼你,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做一件事,但是總要有人站出來,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如果我死,能讓更多人清醒過來,也是老夫一生的功德了。”
沐韶光突然輕笑一聲,“沈大人當真是一身正氣。是功是過,可不是沈大人說了算的。”
沈非卻怒斥道:“你這忘恩負義之人有何資格在此猖狂?”
沈非自認眼光不會錯,自己親自選擇的周瑾鈺是絕對不會背叛衛王的。可眼前這個人,咄咄逼人,心思深沉,陰謀算計樣樣拿手,掌控人心也不遜色,這哪裏是周瑾鈺?
沈非繼續道:“本官當年棄暗投明,是覺得衛王有治國之才,是明君,是一方百姓之福,侍奉衛王本官心甘情願,但夏主那般荒淫無道,耽於享樂的昏君,讓朝權落到了一個後宮婦人的手中,本官不服。今日,晉南王一屆莽夫,空有勇力,卻絕沒有治國之能,動幹戈,興兵戰,酷刑法,富自己而苦百姓,此等梟雄,本官看不上!”
沐韶光抬一下眼皮,“沈大人這是做了選擇嗎?你應當知道說這話會有什麼後果。”
“哼,死又如何,本官不懼!”
沐韶光點點頭,“我並非沒有給沈大人機會,這是沈大人的選擇,我自然尊重。既然不能為王爺所用,還會造成威脅,本相,留不得沈大人了。”
沈非昂首站著,半分也不曾顫動。傲然而立,形若青鬆。
沐韶光往沈非身後掃過去,沈非一黨的人見沐韶光懂了殺心,心中的懼意在所難免,有幾人即刻跪下,以示臣服。
這一刻他們才明白,眼前這個人並非對他們有所忌憚,從沒有將他們的蹦躂放在眼中,他們的生生死死,這人根本不在乎。
沐韶光殺心起,他們都意識到了,對這人的懼意,對死亡的懼意戰勝了心中的信念。
不過也還是有堅持到底的人,跟著沈非站在一起,麵色不善。
沐韶光對外頭喊了一句:“來人!”
幾個士兵齊步走進來,“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拖下去!”
士兵們會意,拖著沈非等幾人走出大廳。
眾大臣更加安靜了,衛王嘴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什麼。
沐韶光第一次在朝堂上這般下手狠厲,之前對待衛臣都是降職外調,或是逼著人提前離職還鄉,這還是第一次殺人。
他們也重新認識到,這個曾經一身正氣的周大人,現在的權傾朝野的危險人物,到底是個什麼個性。
直白純粹,說一不二,眼裏仍容不得沙子。這倒是還與以前一樣。
似乎一切都沒變,但一切又都變了。
晉王看完了這一整場戲,才慢悠悠站起身,對沐韶光點點頭。
沐韶光也點頭,轉頭看向衛王的方向,“王上對臣這一番處置,可有異議?”
衛王不知何時,腦門上已經冒了冷汗,開裂的嘴唇微動,“並無不妥。”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就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晉王皺皺眉,“這麼不經嚇?”
沐韶光道:“這倒不僅僅是嚇的,也是痛與悔亦有之。”
晉王也了解沈非與衛王之間的關係,也能理解。
“那些叛亂之人。。。。。。”
“為首者處死,其餘的監禁一月以後會放回去。”
晉王道:“如此也好。事情交給你,我放心。”
。。。
沈非死之前,沐韶光去見了他一麵。
脫去官服的沈大人依舊站的挺拔,風度依舊,不顯狼狽。
他聽到腳步聲以後,轉過頭來,盯著沐韶光,“你不是周瑾鈺,你到底是誰?”
沐韶光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後恢複如常,“我確實不是周瑾鈺。如今我是沐韶光。忠於晉王。”
沈非卻是有些迷惑,歎道:“我真的不相信我會看錯人。。。。。。周瑾鈺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信念的。。。。。。可事到如今,我知道,我錯了。”
沐韶光輕笑一下,“沈大人啊,這世上有誰能真正看透一個人呢?”
沈非看著眼前這人淡笑的麵容,隻覺得腦子裏的很多東西突然串聯在一起,組成完整的一條鏈。
一定是這樣,隻有這樣才對。
沈非抬手指著沐韶光,“從頭到尾,周瑾鈺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你。。。。。。另有所圖!”
沐韶光沒有否認,依舊淡淡地看著沈非。
沈非說話的速度倏然加快,“你的身份是假的,你所做的事情,也一定是有所圖謀。我記得。。。。。。你經手的案子。。。。。。東平侯,邢台,安陵,餘冬陽,張之為。。。。。。我不知你所做之事為何為導致今日之局麵,但一切都是你在背後操控。”
沐韶光點頭,“不錯。”
沈非聲音顫抖著,“我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起楚然和晉南王與衛王之間的矛盾!”
“是。”
“晉南王進攻衛國,明明該有那麼幾道牢固的防線,也都被你一一破解了。”
“是。”
沈非吸了一口冷氣,“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沐韶光淡淡開口,“東平侯之事,在於挑撥衛王與楚然。東平侯,是我殺的。”
沈非握緊了拳頭,紅著眼死死盯著沐韶光。
“邢台李信被我拉下馬,我的人就上位了。如今邢台的徐麟,是我的人。”
沈非後退了半步,滿臉不可置信,“徐麟,他明明是。。。。。。我親自選的。。。。。。”
看錯了一個周瑾鈺,再看錯一個徐麟,也不足為奇。
“草原和親,是我一手策劃。為的是讓鎮西將軍楚然更加忌憚衛王,也讓衛王以為自己多了一個盟友,放鬆警惕。但是,草原本是受我控製的。”
沈非是真沒有想到這人布的局竟然這麼大。
可怕的人。
“殷北出事,在賑災時大顯身手被提拔的朱淺,也是我的人。”
沈非已經有些麻木了,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安陵災害後,主持修建安陵渠的謝冬,是我的人。他開口就要那麼多勞工,是我的意思。為的是引出安陽軍,摸清其底細,也是為了讓晉南王心生忌憚,有了反意。”
“這些都是明麵上的,暗地裏,我還資助晉南王舉事。他的糧草軍械,都是我給的。今日晉南王攻到衛都來,也是我一手策劃的。而衛王自以為的幾道防線。。。。。。草原受我控製,也就不算得是防線。安陽軍很快戰敗,因為他們的糧草裏被下了藥,你能有如此大手筆的。。。。。。”
沈非接話,“隻有一力管理糧草一事的戶江府主事的朱淺。”
“是。”
沐韶光又緩緩開口,“還有一道防線。。。。。。何遠道。”
沈非又明白了,他開口,“他也是你的人?”
沐韶光點頭。
“可何遠道是五年前被衛王看重提拔起來的。。。。。。難道說,從那時起,你就開始布局了?”
沐韶光搖頭,:“比這早許多。”
沈非突然笑了起來,“這天下人,都在你的棋盤上啊。這麼說,晉南王也是你的棋子?還是最重要的一個棋子。”
“是。”
沈非笑過之後,眉間多了些許鬆快,“輸給你,我心服口服。隻是。。。。。。我還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不過。。。。。我猜一猜。你算計的土地,不過是這衛國的幾寸而已,你的根源還在於這片土地。與這土地有根源,而世人又遺忘了的一族。。。。。。應該隻有前朝夏王室了。”
沐韶光笑道:“沈相大人這一次倒終於猜對了。”
沈非釋然道:“多的我沒必要問了。說實話,老夫我活了這麼些年歲,從未遇到過你這般可怕的人。老夫認輸。你來此將這些告訴我的目的,我也明白了。不過,我不會叛主的。今日主辱至此,都是我的過錯。是我,徹底輸了,王上才有如此結局。衛王與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會背叛他。我也會為我的選擇付出代價。”
沈非又道:“雖然你並未提及,但我並非不知。餘冬陽,張之為之事,於你來說並無意義,但你還是做了,說明你心中還是有那一條線的。我還知道,殷北,安陵災害後百姓能安寧太平,是你的功勞。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護了那些百姓,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
沐韶光愣怔了一下,“難得沈大人此時還會誇我而不是罵我。”
沈非摸著胡須,緩緩道:“你雖背著罵名,無人知你功勞,世人反而都在怨憎你,但我自覺我該知道這些,也該記得這些。還應該。。。。。。代替那些受你恩惠而不知的人,道一句謝。”
沈非莊重地對著沐韶光的方向,拱手行了一大禮。
官場之人千千萬萬,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為官之人為何為官,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我相信,你心中是有周瑾鈺曾經的信念的。
沈非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知當年夏主荒廢無能,而如今的衛王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明主。少有人能及得上他。晉王是個打天下的料子卻不是是天下的料子。我隻想知道。。。。。。你扶持的未來之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周瑾鈺回答:“理智謹慎,顧全大局。”
沈非點頭,“能得你這麼稱讚的人,我也不怕他未來將這一國子民帶到無盡深淵中了。操勞了半輩子,也該到頭了。我最後的期願,想要體麵去死,希望你成全。”
沐韶光雖早知道是這般結果,卻也沉默了半晌,最後道:“好。”
留不住之人,不必強求。
沈非飲下了毒酒,隨後便顫顫巍巍倒下,伏在地上沒了聲息。
一代名相,至此隕落。
沐韶光靜靜地站著目睹著沈非死前的掙紮。
一切回歸平靜後,沐韶光輕輕地跪下,向沈非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嘴裏喃喃念道:“代周瑾鈺謝過沈相大人知遇之恩。”
沈非死了,世人都敢怒而不敢言,這是晉王入衛都以來,第一次下這般重的手。世人仿佛才驚醒,晉王一路殺伐走過來,逼至衛都,雖未逼宮,但已攝政,如今的衛國早就今名存實亡。
這般一震懾,還有多餘心思的人都收了自己的想法,安安分分度日,不再以卵擊石。
晉王令人忌憚。而更令人忌憚的,是晉王手下的丞相大人沐韶光。
而這人到底是不是周瑾鈺,又引起了人們的種種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