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製門被“哐當”一聲拉開時，回過頭去看，那人渾身透出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發疼。
    我一直盯著這個陌生人，他卻一直微笑。
    你是誰？
    還是不記得我呀……
    像是歎息，又像是自言自語。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真想問問他。不過來者即是客，我大方地拍拍旁邊的空座，對他說，坐這兒吧！和我聊聊天。
    他笑容未減，緩步走到我麵前，我上下打量著，發現他穿著一身挺顯修長身材的白色風衣，看上去還蠻養眼的。
    望向他的臉，他也正含笑看著我。
    不得了不得了！這人眼睛裏邊都是陽光。
    從我記事以來，這種全身都明亮得如燦陽的人，還是頭一次遇見。於是，我問他，你常常曬太陽嗎？
    看季節吧……盛夏我可不敢。他說著略挑起側眉，原本分明的輪廓忽然之間柔和下來。
    嘖嘖～起初我以為這人全身的光芒是來自烈陽。現在看來，他明明就是溫和的初夏陽光。
    我們天南地北地聊著。
    他的話題很有趣，而且都是我很喜歡的。聽說一個人說到自己喜歡的方麵就會有很多話，這倒是真的，我和他就聊了很久，但很開心。
    似乎很久都沒有和別人聊過這麼長的時間了。
    其實仔細想想也挺奇怪的，明明和他是第一次見麵，怎麼熟悉得好像認識了很久。
    算了，頭疼的事我從不多想。
    喂！你這就走啦？
    他回身，定定看著我，目光有些奇怪。
    那個……呃……
    難道是我說錯話了，惹他生氣了？
    他輕聲喃呢著什麼，我沒有聽見。我隻能看著鐵製門慢慢將我和他隔開，他最後說了一句，我會再來的。
    又是“哐當”一聲。
    呀！
    我狠了自己大腿一下。忘記問他名字了。
    不過，他說他會再來的吧？
    這幾天，窗外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好像很不開心。
    我趴在窗前，望著外麵單調的小花園發呆。
    陽光，陽光……
    獨自呆望天空的第四天，鐵直門再一次被打開。
    我知道，是那道陽光的主人來了。
    你來啦！
    這幾天還好嗎？
    不錯啊～就是天氣不好，下雨下得滿世界都是灰蒙蒙的。我指指窗外。
    他低下頭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上次忘記問了。
    他愣了一下，微笑漾開。
    叫我陽好了。
    真名啦真名～又不是上網聊QQ。
    這是我的真名呀，就這麼叫吧，我喜歡別人這麼叫我。
    我考慮了一下，便答應他，好吧陽，你是不是把我認成別人了？
    沒有，我這是第二次見你。
    是嗎……
    雖然沒說出來，可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很不對勁！
    陽，我們來講故事吧？
    他“嗬嗬”直笑，說，你今年幾歲啦？
    我白他一眼，又不說講童話故事！你別笑啦～
    好、好，你講吧！
    我清清嗓子，瞥見陽忍笑的臉，一時不爽揮了他一拳，再笑扁你！
    好了，快講吧！
    這故事我是從隔壁的姐姐那兒聽來的。說是在一間簡陋的小房子裏，住著一家人。有父親母親和小女孩。可是父親對母親和小女孩一點也不好，常常打罵她們，還說些很難聽的話。母親每次都不出聲，隻是緊緊護著小女孩，然而自己卻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日子就這樣痛苦地過著。終於在一個陰雨天，遭虐打的母親被逼得拿起刀砍死了父親，並把嚇呆的小女孩鎖進了房間，她自己則不知道去了哪裏。小女孩拚命敲門，都沒有動勁。最後她趴上了窗戶，剛好看見了母親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霧中。然後、然後……
    然後……怎麼了？
    我抬頭去望陽，他的臉色居然蒼白得厲害。
    搖搖頭，說，後來的……不記得了，有空我讓隔壁的姐姐來講。
    不知為什麼，無論聽這個故事，還是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心底都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沉重的悲傷，沉得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愣愣地望著陽，尤其是這一次，那種悲傷愈加濃烈。
    他看著我，扯開一個笑容。
    我也有個故事，你聽嗎？
    聽！當然聽！我猛點頭。
    有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在一家醫院找到工作，而他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年輕女孩。他每天都能看到她坐在窗前，呆呆地仰望天空。看見她的人都說，這個女孩很可憐，很孤獨。於是，醫生便試著和她聊天。最初女孩什麼都不說，隻是坐著發呆，眼神很空洞。後來，她竟然也開始和醫生交談起來。兩人後來越來越熟悉，她也把很多事都講給醫生聽。慢慢地，醫生發現她特別討厭雨天。反而非常喜歡晴朗的天氣，每當這時，兩人就會聊很多有趣的話題。這樣一來，也會有利於病人的康複。過了大約一年半，醫生們都發現女孩在那位年輕醫生的治療下，完全的康複了。當然那個醫生也和女孩成了很好的朋友，幫她找了一套公寓還幫她找了一份臨工。再後來……
    再後來怎麼了？快講啊！我忍不住催他。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我會這樣的悲傷，這樣的難過呢？為什麼聽他的故事，還會有這樣的悲傷呢……
    陽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再後來，他們相愛了。可是當醫生的母親知道後，怎麼也不同意。無論醫生怎麼保證她已經痊愈，他母親就是不信。於是醫生就想讓母親見女孩一麵……
    怎麼……又停了？
    他搖搖頭，繼續道，見了麵之後，醫生的母親指著女孩大罵殺人犯，女孩當時臉得嚇白了，可醫生的母親一直不停地罵殺人犯，沒良心的弑父凶手……女孩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醫生安頓好母親後，到處去找，可是一連好幾天都找不到人。直到有一天醫生下班回家，發現母親捂著流血的額頭斜在沙發上哭罵，女孩則站在她麵前，手裏還舉著一把水果刀。兩人一見醫生回來，臉色就驀然蒼白，母親一下撲到醫生麵前，指著女孩說她想殺了自己。女孩一句話不說，隻是搖頭，雙眼瞪得大大的。醫生一把奪過刀，女孩拉住他一直搖頭，可醫生氣得要命，順手就給了女孩一巴掌。女孩不叫疼，還是拉著他，一直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醫生的母親也哭鬧起來，直嚷著把女孩抓起來坐牢。醫生情急之下，報了警……
    陽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後來女孩被警察帶走了，在最後被推上警車時，她還是望著醫生，一直說一直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為什麼……
    完了？我盯著陽的側臉。
    完了。他回過頭來，指尖撫上我的臉頰。他說，你哭了。
    為什麼會怎樣難過呢？像難以支撐的重量全部壓在身上一樣沉重。
    好悲傷……你的臉，你的眼，還有我的心，為什麼會這樣的悲傷呢？
    你……你的全名是什麼？我幾乎是發著顫問道。奇怪，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呢？為什麼，會覺得離那沉痛的悲傷中心越來越接近了呢？
    他捏住我的雙肩，過度的力量讓我很疼，但是，卻完全比不過此刻心裏的疼痛。他臉上滿是憂傷的表情。
    我是常陽，那個誤會你、傷害你的大混蛋常陽啊……
    我瞪大雙眼，常陽，常陽……
    常陽，常陽，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你身邊常常散發出陽光嗎？
    常陽，謝謝你治好我的病。
    常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為什麼連你也不相信我？為什麼連你都要離開我？
    父親他真的不是我殺的，你母親的傷也不是我弄的，我沒有想殺她。
    為什麼連你都不肯相信我……
    常陽，常陽……
    頭忽然像裂開一樣疼痛，我捂住頭跌倒在地上，忍不住尖叫。
    這樣絕望的感覺是什麼？
    常陽，我記起來了，你是常陽。
    自從母親殺死父親並留下我一人後，我一直都活在絕望中。他們都說是我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那些穿著顏色豔麗的人都這麼指著我說，殺人犯，弑父凶手。
    而那些和穿著同樣款式衣服的人都說我沒有生命，不會說話不會笑。
    可是後來，你主動和我聊天，我發現你身邊散發著一層燦爛的陽光。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明亮的一個人。
    再後來，我的病被你治好了，我也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你。我理解你母親的反應，本來我後來想找你解釋清楚的，可是我找不到你，一連好幾天，後來我隻好去了你家，你不在，是你母親開的門。她最初沒說什麼，我以為她改變對我的誤解了。可是聊著聊著，她卻突然大罵我殺人犯，還說唯一的兒子都毀了她不想活了，說完就朝桌角撞去，我攔得不及，她的額角被擦破。她又拿起水果刀，被我奪下後，她倒在殺發上罵我毀了她兒子，然後你回來了，看到了這一切……
    你打我，你報警，你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殺人犯！我以為你會相信我，可是你隻是把我推向警察，讓他們帶走我。
    既然給了我希望，又為什麼把我逼向絕望？
    從高空狠狠墜落的疼痛，是難以承受的。
    你最後看我的眼神，是的，你的眼睛隨時都有陽光的存在。可是那時你所給予我的，是我承受不起的沉重陽光，那隻會給我的摔傷更加嚴重。
    常陽常陽，你的陽光太沉重，我這顆傷痕累累的心，已經沒有力氣去承受了。
    意識模糊前，我記得他把我擁在懷裏，一遍一遍地說著“對不起”，他的力氣很大，勒得我很疼。
    但是，遠遠不如心裏的那般疼痛。
    常陽啊……你這麼悲傷，是因為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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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當”一聲，鐵製門被緩緩打開，門口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光線有點刺我眼。
    好明亮的一個人，全身都像籠這一層陽光似的。
    我疑惑地一直盯著他，他卻一直對我微笑。
    你是誰？
    他望著我笑了一會兒，朝我招招手。
    我一愣，也朝他回招。
    他還是笑著，卻一句話不說，緩緩關上了鐵製門。
    又是“哐當”一聲。
    這開門關門的聲音太大了，有空讓隔壁的姐姐幫忙換一下。
    我重新趴回窗台前，看著萬裏無雲的湛藍晴空。
    多好的天氣呀～
    如果每天都有陽光就好了。
    我伸出手，讓穿過鐵欄的淡金色陽光照射到手上，暖暖的，閃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