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生的狐狸才勾人，勾人的狐狸也可能隻是半路出家。
    大爺顫危危地在兜裏摸索，半晌也集不齊零錢，腦袋上汗涔涔的。卻芫一雙大大的杏仁眼明亮亮地盯著他口袋，也不著急，一抖袖子，一把玉質骨扇滑了出來，穩當地落入她的掌心，右手執扇，在左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街上人來來往往，目光卻集中在一個方向。聚焦的對象一臉閑適，一根深紫緞帶將滿頭銀絲高束，如瀑布般直直落下，發尾垂到臀部，深紫綢緞外招淡紫紗衣，腳蹬黑色對靴，肌膚是暖玉的色澤，幾若透明，明眸皓齒，顧盼生姿，恐那長安城裝滿了美人的宮殿裏，萬朵花加起來也及不上他眼中一縷春色。
    那翩翩少年郎身後站了一高挑男子，眉目俊朗，威儀赫赫，猶如一把絕世好劍，安靜地封於劍鞘之中，沒有絲毫的不安。
    一個帶有幾分青澀的大男孩站在紫衣少年身後，一臉焦慮，卻不知為何，隻是那身氣質也是不容忽視，眾人定睛一看，哦，原來是長安一俊傑，風流小公子莫炎寧莫郎。
    最近聽人說，莫大老爺要為莫小公子娶親了，對方也是一來有來頭的小姐，據說家世不小呢，你猜會不會是莫郎身後那丫頭？長得到是不錯，挺水嫩的，瞧那小腰，跟楊柳似的，拽著莫郎的手指青蔥般，嘖嘖，可這是什麼情況？
    一身紅衣的憐君悠閑地看著卻芫，眯著長長的狐狸眼，笑得像要開花般，一口又一口地喝著免費茶水，時不時享受地念上一句，啊，好一杯銀針。
    免費的東西總比要錢的有滋味，這道理可不是人人都懂。
    “丫頭，你功力不行，相公我出馬，豈會讓你這麼久要不到二兩銀子？”憐君歎氣道。
    “小公子，我實在找不出錢來，你看……”老大爺苦臉道。
    卻芫眉頭一皺，道，“這樣啊……”一咬牙，“那就不用找了！”
    大爺立刻眉開眼笑，一掃剛才的愁雲慘霧的模樣，樂嗬嗬地露出一口開了縫的牙，剛準備感謝，便聽卻芫又道，“我再拿兩個風箏抵了！”
    說罷也不看大爺臉色，直接動手挑了起來。
    東來站的一池春水被吹皺，呼啦呼啦泛春波，狐族美人憐君少爺窈窕地走下樓來，桃花眼一掃，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是三分羞澀，七分大膽，頓時抽了一屋子人魂兒，連著唐破式的屋角都翹得更厲害了，屋簷下一陣風鈴響，丁零丁零……
    唱小曲兒的姑娘更加含羞帶怯，巴望著是哪家的俊俏公子，怎的從來沒見過？手上琵琶彈更更加婉轉嫵媚，軟軟的吳語唱得人心兒都酥了，輕風卷起紗簾，微露美人臉，巴掌大小，煞是惹人憐愛。
    屋子裏眾人比之小曲兒美人，回頭再一瞧那公子，同時歎了口氣，這男人長成這樣是福是禍？
    仿佛一朵荼蘼著的花，妖嬈地綻放美麗，紅豔豔地倚在東來站的門口，含笑望著那一群漸漸行進的人。
    為首一個單手執扇，還是微涼的春日便扇著小風，玉骨架稱得他的手更加嫩白，水蔥般細瘦均勻，瀟灑地領著三人。
    憐君露齒一笑，明媚到無法言喻，向著那身紫衣伸出手來，低沉著聲音優雅道，“卻芫，你又耍我玩。”
    銀發紫衣哈哈一笑，將手遞給紅衣少年郎，“誰叫你戲弄我？”
    東來站的人全體傻了，呆呆地看著這一群張揚飄逸的年輕人，他們各個生機昂然，勃發的全是青春氣息。
    小二抬頭一看，長長地歎了口氣，對那楞住的掌櫃說道，“掌櫃的，咱們這店，名字叫的好啊！”
    梁西湖在看清憐君的麵容時再次傻住了，驀地鬧了個大紅臉。扯扯炎寧的袖子道，“炎寧哥哥，那人是誰……”
    炎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狠狠地瞪了妖嬈的憐君一眼，道，“狐狸精！”
    憐君一聽，登時樂了，眉毛一挑，上下打量憐君，環胸笑道，“喲！這不是莫小公子嘛！怎麼，有空帶你的小娘子出來玩兒？”
    梁西湖臊得低下臉去，垂著眉目輕輕笑，瘦瘦的小手繞著衣角不說話。
    炎寧氣得噎住，恨恨地調過頭去不說話。
    卻芫看了他倆一眼，隻得幹笑，拉起炎寧的袖子就往上走去，回頭招呼眾人道，“大家請二樓，莫大少爺請客！”說罷偷偷朝憐君一眨眼。
    一陣東風又起，再次吹開小憐姑娘的紗簾，卻芫似有似無地往裏一瞧，朝小美人輕輕一笑，琵琶聲驀地滑高了一個音，然後又突兀地隱於紗後，遮住那張紅通通的臉。
    張議潮走在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一身紫衣的卻芫，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人，微微笑了笑，抬腳邁了上去。
    “小二你不準備招呼我們嗎？”卻芫對靠在掌櫃的肩上傻笑的小二道。
    小二立刻回神，忙不迭地點頭。
    眾人在剛才憐君的位置上坐下，憐君徑直端起那杯上等銀針，對著已冷的水似模似樣地吹了一口氣，然後眯起眼喝了一口。
    “莫公子好氣度，請我們這麼多人在東來站吃飯，這裏的一池春水可是憐君想也不敢想的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板著臉的炎寧，不等他回話，便接著又說，“令堂身體還好嗎？這位可是小娘子？”
    炎寧被氣得臉色發白，勒著拳頭渾身發抖，沒好氣地答道，“不用你這隻狐狸精關心！”
    憐君絲毫不氣惱，一撥紅發，輕抬眼笑道，“那我這隻狐狸精就不關心了。”調過頭去對梁西湖溫柔地笑，執起她放在桌麵上的小手道，“姑娘哪裏人士？長得好生水嫩！”
    梁西湖受不住了，羞著咬唇不敢說話，哪裏還像剛見到炎寧時的豪放。
    遇人頗多的張議潮甫一見便知這小柳芽的本性，知道這樣的女人最是遇不得輕佻人物，如憐君這般的修煉成精的狐狸更是招架不住，哪裏還容得他去挑逗？
    卻芫在看菜譜，絲毫不理會憐君的犯罪行為，心裏甚至還有點隱隱高興，早希望他勾走這個小妖精了。那丫頭見到俊點的公子便問東問西，哪裏是擺得住的閑妻，有臉的男人一勾便宛如一朵嬌羞的紅杏出得牆去，也虧得他老爹給他找來。
    樓下的小憐姑娘彈得煞是賣力，整個東來站裏都是舒緩的琵琶聲，清水般靜靜流淌。卻芫也是彈琵琶的老手了，這一聽便知她功力如何，眼都不抬，望著菜名問巴望著她的小二道，“這彈琵琶的姑娘叫什麼名兒？”
    憐君忙止住小二欲起的話頭，一把甩開小柳芽的手，激動地抓住卻芫的手道，“卻芫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盡管點，別給我麵子！”
    卻芫翻了個白眼，想道，炎寧付錢，你爭什麼麵子？
    “我自己會看。”抖啊抖地將憐君的手抖掉，繼續問小二，“說呀！”
    “名喚小……”
    “小丫頭有什麼好問的！”憐君急急插道。
    卻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這麼奇怪？”眼睛一轉，壞笑道，“不會是叫小憐吧？”
    小二拍掌，哈哈一笑，“小公子好聰明！小憐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非常高興！”
    炎寧頭一個大笑了出來，絲毫不給麵子，猛拍桌子，然後顫著音從袖子裏掏出一兩銀子道，“小二，去把小憐姑娘叫來，公子我要請她來彈上一曲，這位姑娘最喜歡的便是聽小曲兒！彈得好，公子的錢不會少她的！”
    梁西湖受寵若驚，憐君臉黑得像鍋底，卻芫麵無表情，張議潮挑著嘴角看好戲。
    扳回一局，炎寧莫名激動，一個勁地問卻芫可選好菜了。
    梁西湖再次被晾在一邊，不免有些憋屈，撅著嘴幽怨地看著好得不行的兩人，一瞥朝氣十足的炎寧哥哥對著俊美異常的榮公子，心思一轉，尋思著，莫不是這兩人是斷袖分桃？
    天呐！猛地捂住嘴，驚恐地睜大眼看著頭靠頭的兩人，不停地眨巴眼睛。
    憐君給張議潮打了個顏色，擠眉弄眼地示意張議潮幫他一把，可張議潮依舊一張死人臉，動也不動，跟老僧入定般地端坐著看好戲，脊背挺得筆直。
    憐君暗罵他沒道義，連敵我都不分，現在應該是一致對外的時候，怎麼能鬧內部矛盾？
    小憐姑娘一搖三擺地上得樓梯來，果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麵，露出半張粉嫩的臉，對著各位盈盈一拜，柔聲道，“各位公子好！”
    卻芫連忙虛扶起她，笑道，“小憐姑娘請坐吧！隨便彈上一曲便好！”說罷還意有說指地瞄了憐君一眼，那人正黑著臉不說話。
    一唱小曲的姑娘何時受過這種禮遇，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不免羞怯一番，輕撩衣袍，玉指輕撥琴弦，軟軟地唱了起來。
    張議潮卻在這時開口了，“卻芫，你願意彈彈嗎？”
    卻芫一呆，傻傻地看著一臉溫和的張議潮，難以想象他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
    “沒什麼不可以，隻是你確定要聽我唱，而不是小憐姑娘？”
    張議潮點點頭。
    “那好吧……”卻芫尷尬地答應。
    小憐姑娘一曲完畢，將琵琶遞給卻芫，悠悠地一抬眼，抿嘴笑了。
    梁西湖目瞪口呆地看著榮公子，驚訝道，“榮公子，你會彈琵琶？”
    “怎麼？”卻芫瞄了她一眼，疊起腿將琵琶置於腿上，拈手輕撥了撥，一串清脆的聲音滑了出來，絲緞般地拂過眾人心尖，說不出的舒爽。
    炎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有不悅，暗道，我今天才知道卻芫會彈琵琶，能有耳福聽到已是開心到不行，你還不滿意？
    梁西湖尷尬地擺擺手，“我隻是不知道原來男子也可以彈琵琶的……”
    卻芫輕輕一笑，玉白麵龐上頓時染上幾分妖嬈，青蔥十指再撥弦時，已是成曲而出，低垂著眉目信手而彈，歡快而節奏明麗的曲子驀地如流水般淌了出來。
    樓下恰好行過一輛馬車，車裏坐著同樣高雅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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