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著頭，步子很慢，從兜裏摸出一包煙，又放了回去。走得近了，夏至看清楚，正是司徒澈。夏至輕輕喊了一聲，本已經擦身而過的司徒澈停下來，回頭看。夏至站定了，笑了笑。司徒澈眼裏一亮，張嘴應了聲，接著說：“是你呀。”
    夏至點頭：“沒什麼事，就看見你了打個招呼。”說罷轉身要走。
    司徒澈愣了兩秒，“哎”了一聲叫住了夏至。
    夏至詢問的看著他，不知所以。
    司徒澈摸了摸下巴，笑著說：“係裏說，新年要開聯歡會，讓每個班出節目。”
    夏至想：我是宣傳委員吧，節目似乎是文藝委員的分工阿。況且《探照燈》還要趕在新年前出第一份，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做額外的工作了。但又覺得入學以來，司徒澈一直很關照女生，不好駁他，就應道：“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讓文委叫我吧。”
    司徒澈恍然一驚：“哦，對阿，我記錯了，你是宣委。”他的手在褲兜裏下意識的攥了一下煙，點點頭，“好，回頭見。”
    比起輕浮的周銘磊，毫無姿色的龔傅，幼稚的馬俊等人，夏至覺得班長司徒澈還算是個溫文爾雅的男生。這在一個雖然男生眾多，但毫無紳士氛圍的理科院校，是少有的。但也不知道為何，這個班長不太合群，也時常憂鬱。不過夏至沒什麼心思細想，她腦子裏滿是還沒做完的畫法幾何和千禧年元旦的安排。
    元旦晚會是在附近一個大學的禮堂開的，很隆重。
    老方他們年級有幾個很不錯的小品。
    周銘磊跟著幾個師姐蹦了一段勁舞。
    關彧、譚妞子等10幾個唱歌不走掉的女生代表大一年級來了一段MACAU，紀念澳門的回歸。
    散場後，思達又過來和張亮亮搶自行車。
    。。。。。。
    夏至都記不太清了。隻記得李蒼宇要來，明天。
    學校招待所的門口，接到了李蒼宇。從十一到元旦，一晃兩個月沒見麵，他似乎是瘦了。下巴上密密匝匝的小胡碴，顯得整個人有點憔悴。
    這兩個月來，兩個人各自忙學習、忙雜務，雖然通信也打電話，但總是覺得缺點什麼。
    李蒼宇看著夏至，微微的笑了，不再似第一次見麵那般認生，他伸出手來揉了揉夏至的頭發。
    夏至眯起眼，仰頭看著李蒼宇，冬日午後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暖的明媚。
    夏至捏著自己的學生證給登記入住的小丫頭看，心裏竟有點緊張。寫文革年間的校園文看多了，腦子裏都是打著手電筒滿學校搜小情人的警衛大爺，或是在旅館破門而入要搜查結婚證的大媽。夏至很怕小丫頭問：“你們什麼關係？你憑什麼幫他訂？”她憂慮的向李蒼宇看去，李蒼宇卻毫未察覺夏至的多慮，正靜靜的填表格。
    填到一項：住宿原因。李蒼宇懸筆想了一下，飛快地寫上“探親”，交了押金，拿了房卡，一言不發的拉起夏至的手走了。夏至側臉看著他的麵容，清俊依然，淡淡風韻，短發微微反著光，給人說不出的安心。走上了二樓，還沒有看夠，一直到李蒼宇打開了房門，拉了夏至進去。夏至跑進房間，推開窗子，然後一屁股坐在雪白的床上，未待講話，卻見李蒼宇還靠在門上。
    夏至走過去：“你在幹嘛？坐了那麼久車，歇一會吧。”
    李蒼宇眼裏的光微妙又複雜，他伸手攥住夏至的手腕，往自己身邊一帶，夏至就毫無防備的跌在了李蒼宇懷裏。夏至心裏一顫，頭埋在李蒼宇的肩窩處，不敢抬起來，隻覺得他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邊。許久，都不曾動。
    李蒼宇的胳膊牢牢地摟著夏至，周圍的空氣似不再流動，無邊的溫柔。
    溫暖的懷抱漸漸的鬆開，夏至抬起頭，迷失在李蒼宇一雙深邃的眼眸中。
    李蒼宇垂目一笑：“坐會兒吧。”
    兩個人麵對著麵，膝蓋對著膝蓋，十指絞纏。
    夏至莞爾：“你為什麼寫‘探親’？”
    李蒼宇睫毛微微一動：“那寫什麼？”
    夏至想了想：“探友唄。”
    李蒼宇輕輕的笑著，伸手刮夏至的鼻子。
    夏至左躲右閃的喊，兩個人鬧起來。
    又坐定了，靜了一會，夏至搖著李蒼宇的手，開始給他講昨天的晚會，講最近的學習，講報紙的進度。
    李蒼宇靜靜的聽著，然後給夏至講清晨的跑操，講宿舍的兄弟，講賺外快的小生意。
    很多東西，信裏，電話裏都說過了，但見了麵，還是要再說。兩個人平日裏不在一起，仿佛這種方式才能互訴相思。
    一直講到，夏至覺得自己的腳都麻了。她看了看表，居然已是七點，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來。李蒼宇寵溺的拍夏至的頭。夏至微窘，打開他的手。
    李蒼宇站起來，伸了伸胳膊，振奮了一下精神，說：“鍋蓋，咱們去吃飯吧。叫上你們宿舍的人。”
    夏至一下子跳起來：“你良心發現了？”
    李蒼宇捏夏至的臉：“省了那個姓譚的嘮叨你。”
    夏至的印象裏，李蒼宇是矜持的，縱使在高中經常陷於桃花從中，卻也鮮見他主動跟誰搭訕或者豪氣衝天的叫上一群人一起做些什麼。而如今，他有了改變。夏至走在樓梯上，看著前麵李蒼宇的背，心裏水甜水甜。然而，她卻單純到，想都沒有想，他是為她變的，還是他就是變了。
    東坡餐館裏，關彧和譚妞子用筷子在自己盤子裏劃著圈，完全沒有了以前在宿舍吹胡子瞪眼叫囂讓李蒼宇請客的風範。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夏至心裏暗笑，給關彧夾了一筷子她最愛的魚香肉絲，說：“你們有什麼問題，快問阿？”
    張亮亮也頗為鄙視譚妞子和關彧的扭捏，她很爽快的衝李蒼宇舉起飲料杯子，說：“李蒼宇，感謝你照顧夏至，我代表我們宿舍，敬你！”
    李蒼宇有點想笑：似乎是該我感謝你們吧？但他看張亮亮是認真地，於是也一本正經的舉起了杯子。
    張亮亮喝了一口，又說：“你們宿舍帥哥多麼？”
    李蒼宇杯子還沒從嘴邊放下，“噗”的一聲，差點嗆了。他轉頭看夏至，滿臉求救的表情：原來最狠的不是姓譚的。。。
    所有的人都笑起來，關彧也不再不好意思，她接著說：“給亮亮介紹一個吧。”
    張亮亮反倒害臊起來，推了關彧一下，下巴指了指譚妞子：“還是先緊著黨員吧。”
    李蒼宇笑，覺得夏至和她的室友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放下杯子，一本正經的說：“我們宿舍有個大款，每天從城裏開切諾基到名大分校。長的，，像任賢齊。”
    張亮亮聽了，有點失望，“任賢齊不夠帥阿。。。”
    譚妞子許久沒講話，突然爆出來一句：“有車就行了。”
    李蒼宇又轉頭看夏至，大概想說：其實，還是她狠。。。
    這桌子人，原本是安靜的，結果吃到後來，變成了武打片裏，小客棧中最吵鬧的一桌，就差有個人單腳踩上桌去，再戳把大刀，來一句：兄弟們給我上！
    天色越來越晚，學生進來的卻越來越多，小服務員們都腳底上摸了油似的穿堂上菜，間或冷冷的瞟上一眼，訴說的強烈的不滿：大過年的，不趕緊滾，姐姐我們等著回去看電視呢！！！
    大概也就是學校裏的餐館，能對他們的衣食父母如此的不敬。唉，世道。
    。。。。。
    兩人回來，已是11點多，再晚點，招待所就不讓進了。
    洗漱。
    打開電視，看中央台轉播的千禧年的鍾聲。
    李蒼宇擁著夏至輕輕的晃，一直晃到電視裏，禮花放了，鍾敲了，主持人激動得哭了。
    夏至靠在李蒼宇的肩膀上，覺得很舒服。這個肩膀不單薄，卻也不強壯，但她隻覺得靠在這個肩膀上很幸福，並希望那是她永遠的依靠。李蒼宇啞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喜歡你。”
    夏至覺得眼睛濕了，明明很開心，卻覺得有淚花迸濺出來。她貼著李蒼宇的脖子，小聲地應著：“我也是。”
    年輕的人不說“愛”，隻說“喜歡”，也分不清到底有什麼區別。大概他們覺得愛來的矯情，喜歡卻爽快、純粹。夏至不知道是不是愛上李蒼宇，也不知道李蒼宇是不是愛她，但是她知道李蒼宇的吻落下來時，她暗暗的期待，心跳的，像失了衡。
    柔軟的壓磨，無聲的糾纏，輾轉反側，隻覺得窒息般的甜蜜。
    夏至在心中無限次設想過初吻的場景，她想，可能在茂盛的樹下，可能在漫天星鬥的露台上，可能在華燈初上的路邊，卻猜不到是在千禧夜白花花的招待所房間裏，有點噪音的小電視前。
    很久很久，兩個人分開來，看著對方，看著對方的眼裏隻有個小小的自己。
    李蒼宇的額頭抵著夏至的額頭，胸口起起伏伏，輕微的喘息。
    他伸手關了燈。黑暗中，夏至覺得從臉頰，到耳朵，再到脖子，一路滾燙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