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麟德殿內早早布置一新，窗戶已拉起深黃色的帷幔，上百個巨燭在殿四周點綴著，燈影晃動，給人以迷離恍惚的感覺。
    皇帝坐在麵南背北的正座上，兩邊一字排開幾十張桌子，左邊前排是諸王和朝廷重臣，後排靠近皇帝的地方，坐著依次品位高低的妃嬪，我是才人，落座已是靠後，這也好，坐在這裏不明顯，可以自顧飲酒吃東西。
    右邊坐的是文臣武將，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所以也無從介紹。
    麵前的桌上，瓜果梨棗、酒肉飯菜已經上齊。
    申時正，皇帝傳旨，先吃飯飲酒，再演《秦王破陣樂》，眾顯貴齊端酒杯，恭祝皇帝洪福齊天，萬歲萬歲萬萬歲，樂隊奏出了伴酒的輕音樂。
    我抬頭望去，皇帝搜索了四周，跟身後的侍宴官說著什麼，眉頭一皺，沉吟了一下，對著侍宴官又說著什麼，侍宴官便走開了。
    反正不關我的事，我拿些水果邊吃邊笑。
    右邊的人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看到一女子對我說：“你便是武才人吧？”
    我點了點頭，沒想到自己還有點名氣？我正了正身子，接著聽她笑著說：“你就是昨晚侍寢未成的武才人。”
    聽到這句，我原本自然的笑變成了皮笑肉不笑，接著，我發現我左邊的人也低聲笑著。
    不跟這群無知女子計較，不理會她們的笑聲，我拿著喜歡的水果，一個人吃著。
    不時，樂聲響起，今晚的大型歌舞劇--《秦王破陣樂》開始了，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大型歌舞劇，我已經是非常愕然了，而且還是現場版《秦王破陣樂》，我想除了現場的古人外，我是現代的唯一一人吧，哈哈哈。
    此劇取材於李世民為秦王時，破叛將劉武周的故事，我完全沉浸在劇情裏，大臣們也不停地喝酒吃菜，享受著太平之樂。
    這場歌舞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振撼古今。
    表演完畢後，皇帝問：“諸位愛卿，這音樂劇與政治有何聯係？”
    隻聽到一人奏道：“陳將亡而有《玉樹後庭花》，齊將亡而有《伴侶》曲，這兩首曲子連過路的行人都不忍卒聽。因此，齊陳亡國是因為有亡國之音的緣故，今我大唐朝人民富足，國家強盛，才有這《秦王破陣樂》，其樂高昂雄渾。”
    眾大臣忙齊聲附和他的觀點。
    皇帝搖了搖頭，說：“亡國隻能從朝政的得失上找原因，和音樂沒有關聯。一樣的樂曲，不同的心情，就能給人以不同的感受。並非音樂直接左右人，讓人悲喜。陳齊亡國是將亡之政，其民必苦，然苦心所感，故聞之則悲耳。今天《玉樹》、《伴侶》之曲，其聲俱存，朕現為諸公奏之，諸公必然不悲矣。”
    說完，各人都喝一杯酒，再行演奏《玉樹後庭花》、《伴侶》。
    酒足飯飽後，散了。
    過了幾日後，柳好派人將我接入她的宮殿，於是我就居住在清水宮，至此，秋蘋卻再也未曾露麵，讓小梅去找她，她也避而不見。
    有日，我一人百般無聊，正漫步在後苑當中，突然聽到有人講話聲，在樹叢中，我悄悄地躲在一旁，是一個宮女和一個太監在講話，聽完後，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想到？
    我急忙往清水宮方向跑回，希望還來得及，希望……
    回到宮中，柳好還沒有回來，她去哪裏了？
    “小梅，柳婕妤還沒回來嗎？”
    “嗯，楊妃請去賞花還未回宮。”
    “賞花？這大冬天有什麼花好賞的。”我心隱隱感覺不安，但除了等待，卻無別的法子。
    終於，看到柳好一行人出現在我的眼中，看著她臉上淡淡的母性光輝，我心中的問題卻無法問出口。
    我讓小梅先去房裏準備炭火，這宮中，冷得很。
    “妹妹，怎麼在這兒發呆？”柳好看到我，笑問。
    “沒事，沒事。”
    “今天原本帶妹妹一起去混混臉熟，但楊妃娘娘指名叫我一人，所以……妹妹不要生氣才好。”
    我笑著牽著她的手，說：“姐姐說哪裏話，妹妹也樂得輕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
    “嗬嗬，妹妹還是要多去別的嬪妃處走動走動的好。”
    “好，妹妹記下了。姐姐，楊妃娘娘找你去有什麼事麼？”
    “沒什麼，隻是她院中的臘梅開得漂亮，她聽聞我愛賞梅，特意叫我去。”
    “那就好！”我小心地嘀咕著
    “什麼？”
    “哦，沒事，姐姐先坐下休息會吧。”
    柳好點點頭，我坐在她身旁，說：“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眾人退了下去。
    我關上門，在她耳邊問：“姐姐，你懷孕之事可告知皇上？”
    “這幾日皇上都未曾過來，我還未有機會說。”
    聽到她這句話，我鬆了口氣
    “怎麼了？”柳好一臉疑問，“今天聊天間，我跟楊妃說了此事。”
    “什麼？”我驚得跳了起來，“姐姐怎麼如此糊塗？”
    “我在她宮中害喜，所以……”柳好按住我，有些驚恐地問：“妹妹，出了什麼事？”
    “我……”看著她，我卻說不出口。
    “到底怎麼了？”柳好的力氣加大。
    “姐姐，你……”我呆坐了下來，“應該是問姐姐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柳好的雙手垂下，一副大勢已去的神情。
    “妹妹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妹妹想聽故事嗎？”
    “在很久以前，在我還是無知小女孩時，我被丫環帶出府走丟，被人販子騙走，他們要把我賣到青樓，幸好被一名男孩救下，並送我回府，從他抱我的那一刻時，我就知道我愛上了他。”
    她喝了口茶，接著說：“而後我便一直沒見過他，誰知……被皇上寵幸後的第二天，我便看到了他，他現是皇宮衛隊長。”
    “接著，我找了個機會與他見麵，他還記得我，他一直都記得我，他知道我是名門之女，所以一直在努力，待他成功之日便來我家提親，可是……”柳好擦了擦眼淚說，“你知道嗎？當時我有多震驚，我恨，恨這世間的無奈，恨為什麼現在才碰到他。”
    “那他知道你是妃子還……”
    柳好笑了笑，說：“妹妹，其實是我主動的，他一開始並不同意。”
    “姐姐，你怎能如何糊塗？”
    “妹妹，你不知道，我足足等了他十年，我希望他會在某天晚上出現在我眼前，我也希望某天我落難的時候，他出手救我，我還想過為他生兒育女，我……”
    “那這孩子到底是他的？”
    “我並不清楚。”
    “什麼？”隨之想想，是的，她並不清楚，不過，一會她就應該清楚了。
    “姐姐，如果我告訴你，當今聖上已再無生育之能力，你相信嗎？”
    “什麼？”柳好跌坐了凳子上，表情愕然。
    是的，剛剛我在後苑聽到的就是這個，如果告訴皇上柳好懷孕，那不是天下之大笑麼。到時不僅柳好，隻怕是我，這宮中無一人生還。
    怎麼辦，怎麼辦？不知道楊妃知不知道皇上的事，我猜測應該不知，畢竟這算是隱私。如今之計，唯有……
    “對不起。”
    柳好點點頭，臉色蒼白，手摸著肚子。
    “小梅，小梅！”
    “小姐，怎麼了？”小梅急衝衝跑進來問道。
    “我聽你說過，我有個舊識好友叫林蔭，是在太醫院？”
    “是的，林少爺是林太醫的二公子。”
    “那好，你派人將他請來。”
    “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
    “快去！”
    小梅急急離開。
    快，現在要的就是速度。
    “姐姐，宮中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隻有春來得知。”
    “這人可靠嗎？”
    “嗯，她是我父親大人派來照顧我的。”
    “那就好，春來這邊你要好好交待。”
    柳好手足無措地點點頭。
    “姐姐放心，一切必能安然度過。”
    過不久，小梅帶林蔭走了進來，這個男人約莫二十歲左右，見到我，他一笑，想上前說話，但隨之想到禮數，趕緊給柳好請了安。
    “不用多禮了，林太醫。”
    “謝娘娘！”
    林蔭轉頭問我：“武才人，你……還好嗎？”
    我點了點頭，對於他，我沒有過多感覺，隻能說，他現在是柳好的保全符之一，我對著他笑笑說：“林大哥，小妹有一事，請求大哥幫忙！”說完，我行禮準備跪下。
    林蔭扶著我，說：“武才人，你這是……有事直說。”
    “你替柳姐姐把把脈吧。”
    林蔭點點頭，示意抓起柳好的手，替她脈著，不一會，他跪了下來，連聲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有喜了！”
    果然。
    他抬起頭，看著我們的表情，有點錯愕，我回神過來，扶他起來，輕聲說：“請給我一些紅花。”
    “啊？”林蔭與柳好都驚呆了，林蔭驚呆我倒能理解，但柳好……難道她……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淚已在眼眶打轉了，我強忍心中痛痛的感覺，說：“是，請給我紅花。”
    “為什麼？”林蔭看著我，沒等我回來，便說：“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帶來。”
    “不能等明日了，今晚就要，林大哥。”看著我篤定的神情，他點了點頭。
    “那我現在馬上去辦，戌時你讓小梅來拿。”
    “好的，謝謝你，林大哥，我送你！”
    我與林蔭一前一後地走著，我知道他會有許多問題想問我，突然，他止步，抬頭看著天空，說：“武才人，你還記得嗎？一年前你曾說話向往自由的生活。”
    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又接著說：“可誰曾想到，一年後，你卻主動要求來這鳥籠中。”
    什麼？是我主動要求來皇宮的？
    可是……為什麼？
    “你叫我成全你，我答應了，現在我隻希望，你過得快樂、幸福！”
    雖然我不明白，但是被他的語言感動。
    “可現在，你卻要……”林蔭突然抱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啊。”
    “林大哥！”我掙脫開，四下看看，幸好沒什麼人，不然……
    他苦笑了一下，說：“我答應過你，隻要你有要求，我一定全力幫助你，而且不問為什麼。對不起，我不該多問。”
    “林大哥，謝謝你！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那就好，華姑，你也不必再送了。”林蔭徑直走去，他的背影很落莫，這武媚娘與林蔭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懂，也不明。
    可是，如果是武媚娘想進宮就沒道理尋死了，難過另有隱情？這又是一個謎，甩了甩頭，現下有重要的事要想，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啊。
    回到宮中，柳好在一邊哭，春來在一旁安慰，見我進來，春來行了行禮，說：“武才人，你幫我勸勸小姐吧，她哭得眼睛都腫了。”
    我點了點頭，正色地說：“春來，小姐交待你的事都記下了沒？”
    “奴婢謹記於心，這就去辦。”
    現在，隻待紅花到來，隻待楊妃不要多嘴，隻待……
    戌時小梅將紅花拿來，煎服之後，亥時柳好肚子痛東倒四歪，為了怕高聲引來別人注意，我將事先準備好的口罩給她戴上，坐在她床邊安慰她、鼓勵她。
    “柳姐姐，挺住，你還要保護好自己、家人及愛人。”
    “……”她口罩戴著，根本說不清楚話，我的雙手任由她緊緊抓著，突然她一聲大叫，便暈了過去，我看到她兩腿間是觸目驚心的紅，紅得刺眼，孩子，還沒成形的孩子就被我扼殺了。
    “春來，小梅，快點幫忙。”
    在手忙腳亂之後，我讓春來將衣物毀滅，小梅則幫忙幫柳好擦著身子。
    柳好像是重生般地睜開眼，虛弱地問：“妹妹，結束了？”
    “嗯！”
    柳好閉上眼，眼角的淚滑落。
    “姐姐，你先休息會，我命人準備好補品，稍後你喝點。”
    說完，我走出房門，站在走廊，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寶寶，你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顆，是不是正惡狠狠地盯著我，是不是……臉已濕了一片。
    對不起，你來得不是時候，或者說，你根本就是跟錯人了。
    擦幹了淚，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春來正從外麵走回。
    “怎麼樣，都處理好了嗎？”
    春來點點頭，有些不安地說：“小姐，會不會死？”
    “會不會還要看你了。”
    “啊？”春來看著我，好似完全不懂我的話。
    “把準備好的雞湯端給你家小姐喝吧。”
    “是！”春來退下，我走回屋，看著柳好，我知道她沒睡。
    “他知道了嗎？”見她搖頭，我又說：“如果他知道了，會殺了我吧。”
    “妹妹，我從來沒想到，我會親手殺掉我的孩子，我好恨！”
    “姐姐！”我握著她的手，突然感動一陣痛，低頭看著我的手，淤清一片。柳好也注意到，輕聲說：“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說：“姐姐，隻要你平安就好！”
    春來這時將雞湯端了進來，我舀一勺，吹了吹，遞給她。
    “姐姐，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扶著柳好躺下，她抓著我吃痛的手，說：“妹妹陪我！”
    我點了點頭，脫下鞋子，爬上她的榻上，躺下。
    “我真懷念以前與妹妹同屋而眠的日子，可惜……”說著，她又傷感了起來。
    “好了，姐姐不要多想，現在也可以的，快些睡吧！隻怕，明天又有一場惡戰。”
    柳好抱著我，不作聲。
    我也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