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34章 天階夜色涼如水(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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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於案前,提筆畫了千重的一副小像,瞥一眼對麵,濃鬱的香氣已經有些發膩。箏兒不知道在找什麼,開了一地的錦盒,不小心代倒了茶盞,“哐當”一聲。見我看她,朝我一吐舌頭,又埋頭去找,好一會子才翻出一個瓷瓶,歡欣道:“總算找到了!”
    我示意她過來,擦擦她鬢角的汗,問道:“找的什麼?”箏兒笑眯眯道:“靈脂膏啊!我要拿去給二小姐。”我一笑,道:“軟羅?她怎麼了?”箏兒蹙眉,附到我耳邊悄聲道:“我上次看見二小姐,她心口有好長的一道疤,二小姐的身子那麼美,可偏有……”小丫頭有些扭捏,在我懷裏蹭了蹭。
    掐掐她紅撲撲的臉頰,我笑道:“去吧。”“是,小姐。”她歡快應著,蹦跳著出去。箏兒前腳剛走,離離後腳就進來,以袖掩麵,一味往屋裏衝。我揚聲叫道:“離離!”她站住腳,仍背對著我,我嗔道:“轉過來,你家小姐叫你呢!”她慢吞吞轉過身,頭深埋胸前,我起身過去,笑道:“怎麼了?”
    離離的聲音細弱蚊蠅:“小姐不許笑!”“不笑,不笑。”我滿口應著,抬起她的下巴,一眼掃過,煞時歡笑道:“是蕭姑娘?”離離氣得直跺腳,叫嚷:“小姐說了不笑的!我再也不給她送吃的了!”見小丫頭動了真火,我忙抽出絲帕擦去她麵上的胭脂唇印,好言相哄:“不哭,不哭,哪天你家小姐一定親回來!”
    離離大叫:“小姐!”“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我連連告饒,離離毫不買賬,氣嘟嘟地跑進去了。有人叩擊窗欞,回頭一看,蕭晚正站在窗外笑吟吟地看著我,我不由歡笑。
    天漸黑,千重沐浴過,懨懨躺在床上,麵容如碧玉雕刻,剔透的不見一絲血色。在他床前坐了一會,知千重一向不願在我麵前失態,遂合門出去。不覺出了院子,信步閑走,才發現這莊子著實大的很,似乎將整座山都囊括進來,洛大公子好大的手筆。
    十年前,世上鮮有人知曉洛大公子,就是如今他名滿天下,也無人能道出他的名諱,更莫提麵容。洛大公子成名於蒼狼山一役,盤踞在蒼狼山的匪眾曆史淵源,大重朝時,朝廷數次派兵鎮壓,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大重滅後,天下各方對蒼狼山匪眾也是頗為忌憚,任其索財索物。蒼狼山匪眾於一夕之間亡與洛大公子之手,他們之間的恩怨是非也成了一樁懸案,而洛大公子與他麾下的姽嫿軍卻經此一役揚名四海。
    姽嫿,古人用來形容女子麵容姣好,體態嫻靜,姽嫿軍卻是一隻專職殺戮的軍隊。各方勢力都曾派人去勘察蒼狼山戰場,得到的結果讓人不寒而栗,姽嫿軍善正麵衝殺,兩側圍剿,下手毒辣,絕不給敵人一絲喘息的機會,滄狼山上血流成河,不知被撒了什麼香料,血液半凝,遠遠望去,有如秦淮河畔漂浮的胭脂。如此淒美的景象有著奇異的蠱惑力,有幾名心智不堅的竟當場拔刀自戕。
    夜如初曾歎道:“大重朝若有半隻姽嫿軍,須臾夷平滄州亂!”而姽嫿軍的人員,編製,來曆至今成迷。蒼狼山一役過後,各家家主終日惴惴不安,就怕洛大公子揮戈相向,奈何等到如今,洛大公子及姽嫿軍曇花一現,再未露過麵。
    而洛大公子留於蒼狼山的一箋紙,則成了世間熱血兒郎不惜以命相搏,隻為一睹的至寶,傳聞現藏於漠北蕭家。“蒼狼不義,吾帶天除之!”九個字隨著說書先生的一拍案,響徹神州,更莫說那力透紙背的落款:“洛大公子。”
    沉寂了十年之久,一出手就擒來了各方才俊,或留或放,這天下已在他掌中。月朗星稀,眼前樹木繁茂,回身望去,燈火憧憧,偶有絲竹聲傳來,不想竟走的這麼遠了,正待回轉,“兮律律”一騎躍出。馬上之人一身戎裝,身負長弓利箭,若不是麵上仍覆著銀質麵具,我險些認不出他來。
    洛大公子一擺手,一人牽了匹馬過來,我翻身上馬,與洛大公子並肩而行,身後跟了四騎,裝束與洛大公子無異,俱麵無表情。我笑道:“月下遛馬,大公子好雅興!”洛大公子道:“錯了,我們是去獵人!”他揚鞭策馬,我不甘示弱,提僵跟上。
    “噠噠”馬蹄聲響徹林宇,驚起飛鳥無數,奔了一盞茶功夫,地勢漸開闊,洛大公子放慢速度,最後索性停下。晚風習習,山坡下一道小溪“嘩嘩”流淌,溪邊大石上坐了一名女子,衣衫飄飄,恍若仙子。
    洛大公子笑道:“這便是我們要獵的人了!”似乎感覺到背後的敵意,女子驚惶地回過身來,四下望著,她發髻髒亂,身上有一些血痕,一雙眸子漆黑深邃,在月下直指人心。我驚呼:“寧傾城!”洛大公子抬指到唇邊“噓”了一聲,身後四騎無聲躍出,直奔寧傾城而去,看他們騎術絲毫不遜於以騎兵揚名天下的蕭家。
    寧傾城勉力站起,這才看清她衣衫劃破多處,染了血汙,端是狼狽。她哭泣叫道:“四郎!”四騎圍著她遊走,馬匹噴著熱氣,如雷馬蹄聲輕易摧毀了寧傾城,她雙手捂著耳朵,拚命搖頭,哭喊著:“四郎,四郎,四郎!”
    馬鞭抵在我手上,洛大公子淡然道:“玉莊主且思量,洛某不才,見你心魔已生,這幻術還是少用為妙。”寧傾城突然俯下身去,雙手捂著腹部,痛苦叫道:“四郎!”如此淒厲絕望的叫喊在這蒼茫月下層層回蕩,聞者有如利刃剜心,洛大公子絲毫不為之所動。
    他忽然揚鞭抽向我身後,身下馬兒吃痛,躥將出去。“籲!”我急忙控馬,仍一路衝過去,好容易穩住了馬勢,四騎也停了下來,機警地望著樹林深處。寧傾城小聲呻吟著,突然驚喜地大叫一聲:“四郎!”沐花卿應聲緩步踱出,一身黑衣被鮮血打透,血珠隨著他的腳步嘀嗒落下,他發絲淩亂,麵上沾了不少血跡塵土,肩肘有幾片樹葉,整個人如同從地獄中走出的修羅。
    他雙手高舉,撒開,十幾隻羽箭紛紛落下,身側四騎勃然變色,沐花卿淡然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洛大公子,若不是沐某有傷在身,你姽嫿軍又能奈我何。”他不看眾人,直走到寧傾城身前,蹲下,想摸摸她的臉頰,見掌心滿是血汙,隻得作罷。
    寧傾城顫巍巍伸出手來,擦擦他眼角血汙,小聲叫道:“四郎。”沐花卿身上嗆鼻的血腥味讓她背過身去幹嘔。沐花卿幾下撕去衣衫,擲到一旁,身上大小傷口仍有血跡滲出,尤胸前被草草包紮之處,幾乎橫貫胸腹。奇怪,以沐花卿刀術上的造詣,竟有人能以刀傷他如此。
    “傾城。”他小心翼翼扳過寧傾城的身體,攬於懷中,寧傾城終是抱著他嚎啕大哭。洛大公子策馬過來,勾動嘴角,道:“好一個沐家四郎,手無寸鐵,竟奪去了我姽嫿軍十條性命!”沐花卿攬著寧傾城站起,冷笑一聲,道:“得洛大公子一讚,沐某真是三生有幸。”
    沐花卿轉向我,半揖道:“玉莊主,內子懷有身孕,受這等驚嚇,怕是走不得路了,可否借莊主坐騎一用,沐某不勝感激。”我下馬,遞過韁繩,轉身默默朝來時路走去。沐花卿扶了寧傾城上馬,自己牽馬緩行,我三人走了近一個時辰才見到燈火,自有小廝迎了他二人去。
    我回到院子,見千重屋子燭火已滅,便在院中石階上坐下,偶爾幾聲蟲鳴,倍添寂寥。衣袂聲動,蕭晚從外略進來,臨我坐了。半晌,她道:“四郎走馬草原時,我一個表姐看上了他,天天尋上門去,結果駭走了他。後來四郎被草原毒蟲所咬,表姐偷偷將家中秘藥送給了他。前些日子表姐成親,修書一封,希望他能前去觀禮,四郎攜了傾城欣然前往,不想半路中了洛大公子的埋伏。也怪他啊,本來身上就有傷,又將貼身的魅影刀送於路人。四郎行事向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洛大公子著實不該如此逼迫,四郎若是死在這奈何陣中還好,不然,此事斷不會善了。”
    一時心中薄涼如水,身上月華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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