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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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熬到天亮了。她無聲地走到鄭伯跟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然後蹲在他身邊,說:“鄭伯,你知道李遇是誰吧?”
鄭伯和藹地笑著:“你知道了?端王可是真心喜歡你呢。”
她努力笑得更燦爛:“是呀,他說要我做他的愛妾呢。”
鄭伯點點頭:“嗯,好呀,茗兒,恭喜你了。”
“那,鄭伯,我以後出門的機會就不多了。”她看見鄭伯已經抬起了臉看她,便更慢地說,“你看今天可不可以讓我獨自出門一次?”同時微皺眉撅嘴,作出在雙親麵前才有的撒嬌表情。
鄭伯點了點頭,說:“好吧,快去快回。”
她立起身來,施個禮說:“鄭伯,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我走了。”鄭伯沒回頭,他應該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一出門,她就加快了腳步,來到街上的時候,她幾乎是飛奔著進了花市的後巷。
抓住正在和麵的秋月,她氣喘籲籲的問:“秋月,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當然願意了,”秋月舉著糊滿麵粉的手,問,“娘子為何突然這樣說?”
“秋月,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王府我呆不下去了!”
“娘子……”秋月更加迷惑了。
“秋月,我是偷跑出來的,時間不多了,你跟不跟我走?”時間緊迫,她真的不是要威脅。
“哦,算了,”她忽然想起來一個事實,“你已嫁了人了,怎可以還跟著我?”
秋月看著她由著急瞬間又變為落寞的神情,明白這不是玩笑,說:“好,我這就去叫陳郎,我們一起走。”
“秋月,不可,我現在已不是你的主人了。”她拉住秋月,“我自己走。”轉身就要向外,秋月哪裏肯依,一把抓住她。
“娘子!秋月陪伴娘子一起長大,視娘子為親人,哪裏能放心娘子一人流落這亂世?”
秋月再走近些,說:“不管娘子有什麼難言之隱,必須離開這長安,我一定要跟隨娘子同去!”
“那,你的陳郎……”
“我們同去。”不知何時,陳清橋已來到房中。
意外地看向陳清橋,他繼續說:“就是為了尋到娘子,我們才來長安的。要走就一起走。”
“又要累你們受這顛簸流離之苦,我心何安?”她心中有愧。
陳清橋一笑:“為避戰亂,我等早已離鄉背井,哪裏不可以為家?”
趙茗兒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說:“那你們收拾一下,我必須去見一個人,我們在城門口會合,好嗎?”
“好。”
轉身,她又往香積寺去了。
禪房裏,懷真剛倒好一碗茶。
“茗兒,你來得剛好,喝點蒙頂玉露吧。”語調仍溫溫的。
她走進去,不說話,倒頭就拜。
“茗兒,這是為何?”
“師傅,茗兒特來辭行。”她抬起頭,已經滿含熱淚。
懷真呆坐不動。
“師傅,不要問我為何離開。茗兒隻想讓師傅知道,在茗兒心中,師傅有如再生父母,給了茗兒靈魂,幸福和快樂。”說完又拜,懷真忙扶住她。
“茗兒別這樣說,懷真有愧。”他有點慌了。
“師傅教我煮茶,解我鄉愁;開釋茗兒心中煩悶,重生之恩,茗兒時刻不會忘記。”她還要再拜,懷真稍用力阻止。
“茗兒折煞我了!”他搖頭。
怔怔地看著懷真,她說:“這一別,茗兒可能再也見不到師傅了。”言畢,淚水已經滾落。
懷真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驚呆了,他失去了一貫的淡定,憂慮的目光看向趙茗兒。
“茗兒,小僧能為你做什麼?”那聲音竟是極致的溫柔。
“師傅!”趙茗兒忽的撲到他胸前,哀哀哭泣,他身體一僵,一動也不動。他那供奉著佛的胸口,唯一這次,落下了一個女子的眼淚。
茶冷了,她哭著離開了,胸口的淚痕還在。
幾次要開始默誦經文,還是沒有進行下去。他起身打開一個匣子,取出紙條展開,十數字赫然在目:知君指擬是空華,底事茫茫未有涯;與君萬語複千言,試於清夜把心捫。
茗兒,謀事諸多反複,你的前路不明呀,這一去,莫非小僧隻能在清夜為你祝禱祈福麼?
茗兒,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世人都把煮茶時茶與湯的沸騰叫相融,知道佛門中人怎麼說嗎?
那叫滲透和犧牲。
匆匆趕到城門,秋月夫婦早已等候一旁,他們趕緊出了城門,又埋頭走了一陣,才停下來。
“秋月,我們往西南去吧,回家好嗎?”她擦擦汗說道。
秋月聞言,竟忽的跪下了:“娘子,原諒秋月沒有說實話。”
“怎麼了?”她驚詫。
秋月哭訴道:“到長安後,秋月一直留心家中的消息。一年後才從過往的蜀中茶商那裏打聽到,大娘子的病本來就一直拖著沒好,聽聞娘子半路遭劫的事情,病情立時沉重,不幾日就去了。郎君派人四下尋不著娘子,急火攻心,也跟著去了。”
仿佛一個炸雷響過,趙茗兒一陣眩暈,被陳清橋扶住,她心如刀絞,雙眼卻幹涸得流不出一滴淚水。“這下子,算是真的家破,人亡了。”
我們該往哪裏去?她望著前方的路,找不到方向。
背後就是長安,但是她不會回頭了。
想起了那遺落的紙條上的幾個字:知君指擬是空華,底事茫茫未有涯。
空華,空化,一切種種,最後終必成空。
師傅,茗兒參到了,原來就是方丈善積大師說過的,情,以微笑始,以吻生發,以淚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