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旅館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一位看起來有五十多歲的婦女，她站在金福旅館的大門口張望著，手裏還牽著一個八歲大的男孩子。如果是店裏的租客，不會這麼站在大門口張望的，她是在等人。
    陳喬一向對陌生人沒什麼好奇心，隻管背著書包往裏麵走。
    那個女人叫住了她。
    “小姑娘？”
    陳喬站住了腳步，看著這個婦女。
    她穿了一條碎花的長裙，雖然不到年紀，但頭發已經白了一半了，但她還是把頭發盤成了好看的形狀，並且帶上了一個頭花。她耳朵上，手上，脖子上，戴滿了金飾，陳喬看不出真假。她粗糲生滿老繭的手一隻拽著衣角，一隻牽著她的兒子，隻看手竟看不出是個女人的手。
    和她的滄桑對比明顯的是她的兒子，那孩子穿著嶄新的衣服，牌子很好看，款式也很好看，配上那張可愛白皙的臉，像個小少爺一般。
    那女人見陳喬停住了腳，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來。
    “鄭鬆是住這裏嗎？”
    找鄭鬆？
    陳喬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雖然她臉上已布滿皺紋，但眉目間，還有幾縷年輕時的風韻，當年也是個好看的人吧。
    而且她的嘴，生的和鄭鬆有些像，不……簡直一模一樣。
    都是那樣微微的向上翹著，不笑也帶三分笑意的樣子。
    “您是？”
    “哦，我是他母親。”
    母親？
    不自覺的，陳喬看向她手裏牽著的小豆丁，小孩兒仰著臉，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瞧著她。
    陳喬皺起了眉，突然覺得煩躁。
    “他快要回來了，您可以在這裏等一會兒。”她頓了頓，“也可能不回來。”
    他回來的話，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麵對這個母親。
    在他最需要這個女人的年紀拋棄了他的，母親。
    怕是不會好受的吧。
    ——
    對鄭鬆來說，母親藏在他八歲之前的記憶裏。那時候父親當兵，成年累月不回家，家中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母親時而溫柔，時而嚴厲。那時候徐豔麗是個極其厲害的女人，雖然鄭鬆的父親常年不在家，但是周邊的孩子也都不敢欺負鄭鬆。若是鄭鬆在外麵挨了一點欺負，他母親就可能找上門來，胡攪蠻纏，大鬧一通。
    母親是極好的，但她走的那天，鄭鬆追了幾條街，也沒能把她追回來。八年來，母親再也沒有回來過，都不曾想過來看看他。年幼的鄭鬆，幾曾何時，在夜裏翻來覆去，幻想著，明天一大早起床，母親就在床邊，並不溫柔的掀開他的被子，像往日一樣叫他起床吃飯。
    可是沒有，從來沒有，母親走後，再也沒回來過。鄭鬆不知道她去了哪裏，父親說，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即便是父親去世的時候，她也沒有回來。
    鄭鬆在父親去世後，等了三天，徹徹底底的絕望了。
    但是現在，那個記憶中的女人，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這裏。鄭鬆看著她，她老了很多，很多很多，記得她原來臉上並沒有這些歲月的痕跡，她是個很愛美的女人，很注意保養自己。
    她還有了孩子，另一個孩子，八歲大的孩子。看得出來，她很愛她的孩子，她總是這樣，能在孩子身上付出很多，卻也能狠心的拋棄她愛的孩子。
    鄭鬆咳了咳，嗓子裏幹澀異常，竟不能開口講一句話。
    徐豔麗的眼裏濕潤了，她看著鄭鬆，聲音溫柔而顫抖，“你都這麼大了，長這麼高了。”
    鄭鬆別開了眼，她何必做出一副思念成狂的樣子，既然想念，為什麼不曾來看看他？鄭鬆的胸腔像壓了一塊兒石頭一般，沉甸甸的堵在那裏。
    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像個大人平靜的說，“先進來說吧。”
    徐豔麗局促的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的握住杯子，那是鄭鬆給她倒的水。時隔八年，再麵對自己的孩子，徐豔麗的心情也很複雜。鄭鬆坐在凳子上靜默著，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小孩子坐不住，或許是氣氛太寧靜詭異了，他抬起頭小聲的叫，“媽媽。”
    徐豔麗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攬過自己的孩子說：“這是你的弟弟，他叫李乘風。”
    她又輕輕推了推小孩兒，“乘風，叫哥哥。”
    小孩兒很聽話，怯怯的看著鄭鬆，細細的叫了聲，“哥哥。”
    她走的時候，他也就像這小孩兒這般大吧。
    鄭鬆悶悶的應了一聲。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所以隻能麵無表情。
    笑他是笑不出來，要說恨，他早就已經恨過了，現在隻剩下微微的酸澀，沒有那時的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