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曹副使夜訪朱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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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紈剛剛來到書房點上油燈準備寫文章,侍衛報告說,曹汴副使有事情要見朱提督,朱紈叫讓曹副使進來。曹副使進入朱紈的書房,也不多禮,直接問:“提督大人,聽說你準備端掉雙嶼港?”
“是啊,不端掉這個窩點不行呀。怎麼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提督大人,今晚我到這裏來,是有些情況想跟你談談。從目前局勢來說,端掉雙嶼港這個倭寇窩點是必須的,也具備端掉雙嶼港的軍事力量。但是……”
“但是什麼了?曹副使是不是有什麼不好說的?”
“也不是有什麼不好說的,我隻是有些擔心。如果真的對雙嶼港用兵,把雙嶼港端了,也許……不,簡直是一定會引起沿海府州縣的巨大反響。當然羅,如果是積極的反響當然是好事,怕就怕引起消極的影響,到時候隻怕你朱提督有麻煩。”
朱紈笑笑:“我朱提督有麻煩?本來我朱紈接受閩浙海防軍務提督這個職務就已經有大麻煩了,如果我朱紈怕麻煩,我早就溜之乎也了,我既然來上任了,就是準備幹一場了,甚至可以說是準備來跟倭寇玩命了。好吧,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不要藏頭露尾的,天不會塌下來的。”
曹汴看到朱提督輕鬆的表情和堅毅的話語,心中湧起敬佩之意,於是開始了推心置腹的長談。曹汴輕咳一聲清清嗓子,說:
“是這樣的,我來溫州擔任兵備副使已經有兩年了,對閩浙沿海的倭患問題也有所了解。閩浙沿海的倭患曆時已久,整個大明一朝都被閩浙沿海的倭患所困擾。朝廷也曾為鏟除倭患化了不少功夫,從洪武年間就開始在閩浙沿海設立衛所,在各府州縣大量修築軍事堡寨派軍隊常駐,按理說倭患問題應該得到消除,但是倭患問題總是得不到根治,而且在最近幾年裏倭寇活動越益猖獗,閩浙沿海城市鄉村無一日得寧,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
曹汴說到這裏停下來了,朱紈並不催促,仰躺在藤椅裏閉目養神。沒有聽到曹汴繼續說,於是睜開眼睛看看曹汴,曹汴看到朱提督還在注意聽,於是繼續他的談話:
“我原以為所謂的倭寇就是指日本的海盜,到了溫州以後,由於我擔任著兵備副使,不得不對倭患問題做一些研究。通過前麵兩年的研究、實際體驗和觀察分析,我終於發現了問題的症結所在。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倭寇的主體是以日本浪人為主的海盜集團,也包括一部分大明和葡萄牙的不法商人。但是僅僅憑著這些倭寇群體,要在大明沿海地區形成如今的大氣候,我認為是不可能的。倭寇要在我大明東南沿海形成大氣候,還必須得到大明沿海官府的默許甚至支持。我這麼說請提督大人不要感到驚訝。提督大人應該知道,倭寇的行為不僅僅是在閩浙沿海的城市鄉村搶掠財物,最主要的還是以雙嶼港這樣的基地進行大量的黑市交易。大明是物產極為豐富的國家,糧食、茶葉、蠶絲、棉布、硝黃、瓷器等都是其他東西方國家所缺乏的物品。倭寇就是憑著從大明采購這些物品在日本和西方國家大發其財,而大明卻實行嚴密海禁,阻斷了東西方不法商人的財路,於是他們采取非法手段,在大明東南沿海地區進行著秘密的走私活動,從大明東南沿海收購大量的物品銷往日本和東西方其他國家,從而大發其財。我們知道,倭寇要從閩浙沿海城市鄉村收購大量的違禁貨物,僅僅憑著倭寇本身的力量是辦不到的,憑著普通的沿海居民也是辦不到的,它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這個強有力的支持者就是閩浙沿海城市和鄉村的官府。”
“這麼說來,閩浙沿海的官府都成了倭寇的庇護者?”朱提督問。
“我認為就是這樣。不過我們也不能簡單地這麼說。官府要成為倭寇的庇護者,還需要一個中間環節,這個中間環節就是沿海的名門望族,也就是我們常常在書麵語中看到的‘勢家’,具有強大政治後台和經濟實力的名門望族。這些名門望族通過與走私集團分紅利而獲取巨額收益。為了使走私活動不受到幹預,走私集團通過名門望族的活動,通過或拉攏,或收買,或脅迫等各種手段,使得官府要員就範,對走私活動甚至是搶掠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些官府軍政要員甚至暗自參與走私活動,從中牟取暴利。朱提督你也許位高權重,而且看到你雷厲風行,目前這些人還不敢輕易對你下手,如果這些人對你動起來,你要有心理準備啊。”
“你的意思是我朱紈也抵敵不住這些人的拉攏脅迫,而使我的抗倭行動流於形式?”
“我知道朱提督不是那種容易動搖的人,但是我預感到在你的周圍已經預伏著危機。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呀。”
“我已經經曆了許多事情,有企圖用金錢收買我的,有對我進行恫赫的,甚至有人企圖對我搞美人計,我還有什麼事情沒有經曆過呢?但是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仍然按照我自己的計劃行事,我必須對得起皇上對我的器重。要知道,閩浙海防提督這個職務還是在曆史上首次設置,這也是皇上對我的格外看重,我必須擔當起這個重任。咦,你了解福建龍溪的陳家嗎?”
“福建龍溪的陳家?當然有所了解。作為兵備副使,怎麼能夠不了解福建龍溪的陳家呢?”曹汴略停片刻,問:“提督大人一定知道陳九德?”
“陳九德?作為朝廷大臣,我怎麼會不知道陳九德呢?他不是福建龍溪人嗎?”
“是啊,陳九德就是福建龍溪人,嘉靖二十年的三甲進士,曾經擔任過巡按浙江禦史。這巡按禦史為正七品官,雖然品級不高,但是巡按禦史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的考察,完全由巡按禦史裁決,權力可大啦。由於有陳九德在朝廷擔任要職,又曾經擔任過浙江巡按禦史,使得龍溪陳家成為福建的名門望族之一。還有一位禦史周亮也是福建人,給事中葉鏜也是福建人,陳九德、周亮和葉鏜出於同鄉關係,有可能在朝廷形成小集團。由於陳九德的實力,福建龍溪陳家成為福建地區著名的豪門大家,而與龍溪相鄰的海澄縣石碼鎮又是重要的海上走私貿易港,有小蘇杭之稱。作為龍溪大家的陳家,在豪門勢家普遍參與海上走私,勾結海盜成風的福建漳泉地區能夠出淤泥而不染,不參與走私貿易,我想這是不太可能的吧。既然龍溪陳家有可能從海上走私貿易中謀取利益,那麼也就是說,陳九德本人家裏也有可能因為目前的禁海措施而損失慘重。所以陳九德對你朱提督一定有所……。”
“我知道我這樣做陳九德不會高興,但是我不怕。哪怕他陳九德、周亮和葉鏜一齊對我朱紈發難,我也不能向他們屈服。奧,我還知道那個趙文華也不是個好東西。趙文華是浙江寧波慈溪人,任通政史。他是嚴嵩的義子,誰不知道嚴嵩的德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嚴嵩能夠調教出有德行的義子嗎?還有趙文華的寧波老鄉擔屠僑、屠大山二人,屠大山、屠僑均出身於寧波鄞縣大族屠氏,族中屢出高官大員。屠大山擔任過川湖總督、南京兵部尚書。作為出身寧波的趙文華,不想在海上走私貿易中得到一些油水,我朱紈也不相信他嚴嵩的義子能夠不眼饞動心。告訴你吧,趙文華已經有所動作了,曾經以提拔我升任南京侍郎企圖讓我放棄行動,被我拒絕後又警告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不然有生命之憂。最後又以走私貿易的厚利引誘我與倭寇妥協,坐分紅利,但是都被我拒絕了,我是準備跟他們鬥一場的。”
曹汴聽朱提督說起趙文華的情況,替朱提督更加擔心起來,說:“提督大人,看來你的敵人不少啊。要對付公開的武裝倭寇,我相信你有能力有辦法,但是要對付朝廷裏的敵人,風險大啊。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我知道前麵是荊棘叢生,我知道我的敵人太多。以陳九德、林希元為後台的福建勢家,廣東番禹王凱父子,這些勢家大族都會因為我推行嚴厲的海禁而對我恨之入骨。我必須與各種公開的和隱蔽的敵人作戰。”
“是啊,除了這些明顯的對手,你可能還要遭受許許多多在暗處運作的敵人。僅僅以溫州為例,在自洪武皇帝至如今的近兩百年間,考取的文武進士就有一百二十多名,其中包括鼎甲、文武狀元、榜眼、解元等。這些鼎甲、文武狀元、榜眼、解元等進士家族形成名門望族,這些名門望族哪裏把府州縣的官員放在眼裏,他們可以超越法律行事,在瘋狂的海外走私貿易中為所欲為。這是提督大人麵對的嚴峻形勢,望提督大人有足夠的思想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