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雪，昏暗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著，山川，野地，全都被籠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
    客棧裏熙熙攘攘，來來往往都是五湖四海的俠客。
    一碗熱茶，一個故事，足矣。
    驚木響，戲幕起。
    相傳，這肆臨國有一皇子，排行老七，名，染柒，生的那是膚如凝脂，明眸皓齒，十一二歲便已見潘安之貌，傾城之姿。可惜，肆臨國勢弱，七皇子更是因母親身份卑賤為皇帝不喜，此等容貌最後也隻能淪為江山的陪葬品。
    觀午年，皇帝昏庸，沉迷美色，終日酒池肉林，皇後母族趁機籠絡權臣一家獨大，皇後之子祈霖更是坐上了太子之位，皇帝徹底被架空。
    而餘下的皇子更是貶的貶，殺得殺，唯有七皇子因毫無威脅，所以隻被發配到寺廟去做了個俗家和尚，自此被廟主持養著，這一養便是到十五歲。
    那日，是肆臨國神祭。他隨主持出廟論佛，這是他離開皇宮後第一次踏出寺門，也是在這一日他遇見了一個人，一個一見便誤了終生的人。
    那人是個和尚，看起來也隻比他大幾歲，卻身著紅底金邊袈裟，主持與他論佛時稱他：方丈。那是他見過最好看也最獨特的和尚，說不上哪裏獨特，但就是移不開眼。
    我問主持：那是誰啊？
    主持答：那是蓮華寺方丈，別看他年紀尚輕，但佛法高深，遠不是老衲所能及啊。
    自那日後，染柒便每日都尋由出寺，打聽他，越是了解便越是念念不忘。他不懂這是為何，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從未有人教過他何為情愛。
    少年不識情滋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再後來，染柒開始每日去蓮華寺找那個和尚。
    日複日，月複月，年複年。春去冬來，七載已逝。
    倆人從最開始的“施主”“大師”到“阿染”“和尚”，他們從陌生到至交好友。和尚的話不多，但是在他絮絮叨叨時，和尚也不會不耐煩，而是安靜的聽著，偶爾嘴角也噙著一抹淡淡的笑，點點頭附和他。
    和尚的佛法越來越高深，長相也越發俊美無鑄。而染柒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少年。如今的他，眉眼長開了，麵如冠玉，目似繁星，五官精致，當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那天，染柒匆匆告別，一出寺門便被接回了皇宮，好些時日都沒有再來。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半個月後。
    染柒來了，精致的麵容上帶著疲憊愁容，眉眼間滿是哀愁。
    他輕扯嘴角，問:“和尚，你喜歡我嗎？”
    和尚微微一怔，不答。
    “和尚，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我們相伴了整整七年，兩千多個日夜，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努力的瞞著所有人愛你。”
    “七皇子說笑了，貧僧生而為佛，早已遁入空門，又何來情欲之說。”他說這話時，麵容無悲無喜，眼中未有一絲波瀾，真真像極了那蓮花座上的諸天神佛。
    染柒苦笑，眼中水霧彌漫。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道明了他的選擇。
    “生而為佛，何來情欲，我懂了……我懂了……”
    染柒說著便轉身離去，可他不甘心啊！他愛了他七年啊！
    他背對著和尚，將快溢出眼眶的淚擦拭，“和尚，要是我們背對著背，各走一百步，若百步之後我還能牽到你的手，你就娶我好不好。”聲音裏帶著乞求，那是一個明知愛而不得的人最後的卑微。
    和尚沒有回答，隻是轉身離去。
    一步，二步，三步……三十三步……時間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的漫長，終於，九十九步了，隻差一步，和尚說“施主，請回吧。”
    染柒背影僵直，猛的轉身，望著那人近在咫尺的背影淚水終於決堤。
    “和尚，我喜歡你啊，我愛你啊，從第一次見麵，從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我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你了！！說什麼普渡眾生，可我不是眾生嗎？！你憐憫眾生，卻從未憐憫過我！！現如今是連回頭看看我都不願了嗎！！！”
    深藏心中的愛意就這樣被扒開，鋪在了陽光之下，這一切似乎都沒能波動他的情緒。
    和尚依舊不曾回頭，亦為曾留步，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遠處傳來他低啞而磁性的聲音，“吾名，無妄。”
    直至無望，染柒才嚎啕大哭起來。
    後來，染柒再也沒有來過，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再也沒有來過。
    直到兩個月後
    和尚坐在蓮花座上冥想佛法，憶起方丈師傅彌留之際在他耳邊說的話:“無妄，你本不是人，乃蓮池中曼陀金蓮所化，你是生來就是要成佛的，命定的佛，所以萬不可動凡念啊。若是動了，那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啊……”
    突然，一陣慌亂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起身打開了房門看著眼前的小沙彌不威自怒:“何事如此驚慌？”
    小沙彌頓了一下有些怯怯地說道:“方丈，七皇子……七皇子……他，薨逝了。”
    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靂，和尚第一次如此失態，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驚慌，再也不複往日的無悲無喜。
    他有些驚慌失措地推開麵前的小沙彌，向寺廟外跑去，心裏不停地安慰著自己，：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可，當他看見那個曾經在自己麵前鮮活無比的人兒一身破爛的紅色嫁衣，像個破布娃娃般一動不動躺在那冰冷的草席上的時候，他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了，是真的離開了，那個喜歡逗弄他，愛與他說著各種趣事兒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和尚抱起染柒，哭得像個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那般無助，悲傷。
    原來當初在皇帝的生辰宴上染柒被帝後二人合計當成貨物一樣送給梁越國的紈絝太子，這梁越國太子生性紈絝，殘暴不仁，妻妾無數，凡是他看上的人沒有一個能逃，那太子殿每日不知要抬出多少男女。
    皇帝懦弱無能，肆臨國這些年早已不複先帝在世時的強大，加上太子亦無心再起戰事，皇權也還被皇後一族掌控著，索性順水推舟，用染柒和梁國太子的婚事讓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以保肆臨國百年安逸。
    染柒不願，，他堂堂一男子怎麼可能接受被自己的生身父親送去給另一個男子做妾，何況他現在心裏已然有了人。
    以性命相逼，說自己已經與他私定了終身，有了肌膚之親，這梁越國太子必然是不會要他的，他嫁過去反而會引起兩國戰亂。
    皇後何等精明，怎會中他的計，派人守住殿門，將他囚禁在宮中，定要染柒嫁給太子。
    那些天他想盡辦法，好不容易才從宮裏逃出來見他。隻要他說一句“喜歡”，哪怕隻是點個頭，他就可以拋開一切，什麼生養之恩，什麼黎民百姓，都不顧了，結果……
    事後，這事被皇帝知曉便以他和整個寺的和尚的性命要挾，逼得染柒不得不妥協，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不顧所有，卻不能不顧無妄和僧人的性命。
    肆臨國和梁越國相隔不遠，一路上卻也免不了舟車勞頓。成親的前一晚，醉酒的太子帶人找上門來想要提前洞房，眾目睽睽之下強迫染柒，染柒不願拚死反抗，打傷了太子，太子一怒之下叫人綁了染柒，當著所有人的麵強占了他，事後怒氣依舊難平的太子更是將他丟給手下人，染柒是活活生生被侮辱至死的。
    破壞了兩國關係，染柒不僅不得善終，連死後都不得安寧，屍體直接用草席一裹隨意丟棄在了山林。寺裏外出采藥的和尚看見時，已經被野獸啃食得麵目全非了，若不是熟識之人，怕是不能認出來了。
    和尚緊緊的抱著那具已然看不出本來麵貌的屍體，哭得聲嘶力竭，滿眼血絲。
    他想起染柒出嫁那日的場景。
    那一日，十裏紅妝，一襲紅衣的染柒美得傾國傾城，可他的臉上不見一絲喜色，眼裏滿是哀傷。
    和尚身著紅底金線的袈裟，應皇帝之邀，親自主持這場盛大的婚禮。
    他嘴裏說著祝福的話，親手將那個愛他，信他，滿眼都是他的染柒推到了另一個男人身邊。
    染柒離開時，最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說不出的悲涼，無望。他的唇開開合合，無聲的說了一句話。而後，便轉身進了送親的馬車，再未回頭。
    和尚看見了，染柒說的那句話是，“和尚，我愛你。”
    直至今日，和尚才明白，染柒最後的那句話，不僅是再一次對他表白心意，也是在與他訣別。
    和尚就這麼癡癡的抱著染柒，嘴裏不停的喃喃著“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其實我還有一句話沒有對你說，我呀，一直，一直，都很愛你……”
    整整七天七夜，他一直保持那個動作，滴水未進，顆米未食。直到小沙彌來找他主持新一屆的神祭時，他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這世人，笑他的佛，也笑他自己。
    他怒，他怨，他恨！他說，“救濟世人？普度眾生？哈哈……哈哈……我連自己心愛的人都救不了，還修什麼佛？！度什麼眾生？！不如，入了這阿鼻地獄，讓世人為你陪葬！阿柒，佛不渡你，我渡！！！”
    就這樣和尚一夕間入魔，屠盡全城殺進皇宮，從肆臨國一直殺到梁越國。
    整整一個月，肆臨國和梁越國屍橫遍地，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他把太子的性命留到了最後，每天都在他身上割一刀，將他關在滿是毒蛇猛獸的籠子裏，當他快要撐不住時又將他治好，如此循環往複,讓他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每天都生活在恐懼，疼痛，死亡之中，逃不掉，死不了。
    後來?再後來和尚就把太子五馬分屍，將屍首用陣法葬在不同的方位，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此後再也沒人見過和尚。
    聽到這兒，遊俠們坐不住了，紛紛拍案而起，“說書的，你這故事當真精彩，那後來呢？快說說後來那和尚如何了？”
    “後來？後來啊，沒有後來咯……”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搖著手裏的折扇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客棧。
    漫天大雪，在他渾濁的眼裏，仿佛又看見了幾十年前的那一幕。
    那時他才十三歲，那個在他眼裏普度眾生，佛法高深，聖潔而威嚴的方丈，跪在屍橫遍野的街道，滿眼血紅，雙手沾滿鮮血，像地獄而來的惡鬼修羅。可他卻覺得方丈是那麼的難過，比他被方丈訓斥，責罰不能吃飯時，還要難過。
    我輕輕走到他身邊，我聽見了他在哭：阿柒，如果我不修這神佛，如果那日我帶你走，那此時是不是另一番光景？阿柒，我錯了，我錯了……錯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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