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平了蛛王這個刺頭，接下來的一段路程自然是平靜無波。
    盡管經過了剛才的變故，四周的氣氛明顯不像之前那樣活潑隨性。不提璿璣、洛凝淵他們，就連一向性子跳脫的孟極，都罕見的沉默了下來，路上寥寥幾語，再無他話。
    到了將要走出樹林的地段，洛凝淵忽然腳步一頓，向著密林深處回過頭去。
    林間景物幽謐荒涼，與他們來時所見並無二致，那端早看不見千粉及林盎禮的影子，密林深深，隻有幾叢發黑枯黃的草叢被風吹拂著顫顫搖曳。
    洛凝淵眸子微斂，想到在林中靜靜等待死亡的千粉、林盎禮，瞳中泛起漣漪。
    那兩人最終能有一個這樣的結局，或許也不錯……
    林盎禮辜負了信任他的學生們，辜負了“學海書院林夫子”的名號，同樣辜負了冰湖縣縣民們的崇仰和期待。
    可到了最後，依然有那麼一個癡心人陪在他的身邊，與他生死與共。
    他對千粉並不如千粉待他那樣專一，二人的感情根本談不上對等，然即便如此，林盎禮還是贏得了對方的真心。這份生死相隨的決絕，著實令人觸動，亦令人替千粉感到不值。
    隻不過，自家事隻有自家知道。如人飲水，隻有喝水的那個人才知道那杯水究竟是苦是甜。這是千粉自我的選擇，大概就她看來，這便是她所期待的歸宿。
    洛凝淵閉了閉眼，甩開了腦中紛雜的思緒，與身邊的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當天，他們將蛛王帶回了樹海，並且麵見樹仙，說明了事情原委。
    潛藏在冰湖縣內的不軌妖魔已被一網打盡，蛛王交由默寒關入囚牢，至此，冰湖縣魔氣一事總算順利解決。
    數日後，孟極在暗牢中將蛛王梟首處死。
    這天，璿璣和洛凝淵在冰室中修煉得晚了，由於早就過了平時的就寢時辰，兩人回去寢室後草草梳洗一番，就熄了燈上床睡覺。
    洛凝淵伏在璿璣身側，不多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時間逐漸流逝，璿璣的眼皮原也闔著，卻在子夜時分緩緩打開，不見絲毫惺忪睡意。
    他的五指在少年光潔的側臉邊輕輕地摩挲了片刻，確認洛凝淵完全睡熟之後，親昵地靠近過去，在那張如玉臉孔上憐愛地吻了吻，壓低了聲音道：“淵兒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準備一份禮物……作為求親的聘禮。”
    冰湖縣裏的不安因素早就去除，他與他那日便約定了成婚的期限。
    離事件解決已然過去了多日，他們的終身大事想當然的也應提上日程了。譬如說現在，就是著手準備的好時候。
    他一手掀被起身，另外一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洛凝淵攬在他腰肢上的那隻手臂悄悄挪開。
    身體離開之際，少年舒暖的體溫同時淡去，他雖然有些不舍，可一想到明日洛凝淵瞧見禮物時的高興模樣，到底做出了取舍。
    而且，他至多不過離去幾個時辰，如果進行的順利，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外出辦完事，然後回來躺下，對方也許根本就不會察覺。
    以璿璣的修為，在不驚動洛凝淵的前提下離開寢室，可謂是輕而易舉。他下床後，沒有按照常規途徑披衣穿鞋，而是直接使用法術，心念一動，身上的袍服便服服帖帖地套攏在身上，腰帶、鞋襪亦無遺漏。
    他多少放心不下獨自睡在寒玉床內側的少年，畢竟這樣半夜偷溜出去的行徑是史無前例的第一回，萬一洛凝淵中途醒來，發現他不在，必然會十分擔心。
    他夤夜外出本是好意，預備準備一份禮物來討那人的歡心，若是因為疏忽，反而弄巧成拙，讓對方因此而憂心，就不是璿璣樂見的了。
    洛凝淵不醒來也就罷了，一旦夢醒，驚覺他不在枕邊，少不得驚慌失措。為了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璿璣想了想，還是留了一張親筆書寫的字條，上書：淵兒莫慌，為夫外出置辦聘禮，稍待便回。
    在書寫“為夫”二字時，璿璣的唇邊不由勾起一抹調皮的弧度，腦海中已然浮現出少年在閱讀字條時臉麵羞紅的畫麵。將字條塞進酣眠中的洛凝淵手裏，旋即一轉身，無聲地推開房門，邁步走了出去。
    靜寂的黑暗裏，有打著呼哨的鼾聲在房間裏此起彼伏，水府裏新來的賬房鯰先生睡在塌上，肥滾滾的身子上覆蓋著一層薄被，活像隻裹了紙皮的大燒餅。
    他張開大嘴，一呼一吸間吹得耷拉在兩邊的胡子波浪狀的飄起，繼而徐徐落下。
    “鯰先生。”忽然，一道清朗好聽的男音在塌邊響起。
    鯰先生睡得很沉，壓根兒沒有受到這道聲音的影響，厚嘴唇上沿的兩撇胡子周而複始地重複著上浮、下落的過程，一雙短手搭在被子上方，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意思。
    本來空無一人的床榻邊上，赫然立著一道頎長的黑影，不是璿璣是誰？
    璿璣稍等了片時，見對方依舊安穩地睡在那裏，也不氣餒，將手搭上鯰魚精的肥碩肩膀，不輕不重地推了推：“鯰先生，可否醒一醒？”
    這一回，鯰先生倒不像之前那樣毫無反應，居然哼哼著抬起短手，在璿璣搭著的那側肩頭不耐煩地拍了拍，嘴裏咕噥了幾個意義不明的音節，照舊睡他的大覺。
    “……”
    璿璣不欲浪費太多時間，沉默了一陣，知道用溫和的手段叫醒鯰先生恐怕要花不少功夫，思及到被他獨自留在寢室裏的洛凝淵，一時顧及不了那麼多，放在大鯰魚肩頭的那隻手一點一點地加重力氣，手指掐在對方肩膀往下的下凹處，留下五塊深色的陰影。
    沉浸在睡夢中的鯰先生隻覺肩頭忽來異樣感覺，仿佛被一隻霸道無比的大閘蟹鉗製住了一般，掙脫不得。
    肩膀最開始隻是微疼，到了後來，發展成幾近要讓他出聲慘嚎的劇痛。睡意在疼痛的驅趕下早就散得一幹二淨，鯰先生“啊啊啊”的大叫三聲，一個激靈大睜魚眼，直接從被窩裏跳了起來，人立在木塌上，驚魂未定地左右張望。
    在鯰先生跳出被窩的瞬間，璿璣見好就收，即刻收回了禁錮住他肩胛的手掌。
    鯰先生捂著吃痛的肩膀，尚且沒弄清楚目前的狀況，慌亂四望之際，驟然見到床頭立著的漆黑人影，登時慘呼一聲，嚇得連退三步，癱軟地朝後坐去，肥屁/股落地之時，發出一聲沉重悶響。
    璿璣見狀，上前一步，關切出聲：“璿璣午夜來訪，讓先生受驚了。你睡得太熟，一時難以喚醒，我不得已，隻好出此下策。”擱在往常，他斷然不會做出這樣唐突旁人的舉動，然則，眼下特事特行，他勢必要趕在天亮前準備好送給洛凝淵的大禮，時間隻嫌少，不嫌多，心念著自個兒的心上人，就隻好委屈一下這位新來的賬房先生了。
    鯰先生抬起胖手擦了擦額間的細汗，跟著仰頭望向前方人影，定睛仔細瞧了瞧，在黑暗中依稀辨認出幾分輪廓，認出是前日才見過一麵的璿璣，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是璿君啊，可真是折煞小老兒了。”他十分訝異對方三更半夜現身在自己麵前的原因，一時顧不得肩上殘留的隱痛，疑惑著問道：“璿君選在此時到來，想來是有要事……敢問找小老兒何事？”
    璿璣開始時沒有在意他的外貌，聽他自稱小老兒，這才主動去打量他隱沒在黑暗裏的扁圓魚臉，他的長相酷似那對在廚房工作的鯰魚夫婦，隻有胡須的顏色略有不同，泛著灰白的色澤，顯而易見，這隻鯰魚精的年歲早已不年輕了。以璿璣的眼力，在黑夜中視物算不上什麼難事，他雖然注意到了鯰先生與那對夫婦的相似之處，但並不打算探究。
    假如不看鯰先生的相貌，隻靠他的聲音判斷，定然會以為所麵對的是一名持穩的中年文士。排除剛剛被璿璣驚醒時的驚慌表現，他的說話態度堪稱穩健，一出口便直切要旨，毫不拖泥帶水。
    璿璣需要的就是這樣幹練的作風，也不跟他客套，直言目的：“是這樣的，我想請先生幫我聯絡一眾擅於建造屋舍的妖魔，越多越好，務必在天亮前建出一間華宅。”
    鯰先生吃了一驚，以為聽錯了，遲疑著反問：“璿君深夜來訪，就是為了讓我幫你聯絡幫手，在一夜間建起一間宅子？”他還以為是什麼十萬火急的要事，讓對方不惜在深夜擾人清夢，隻是……
    建宅子？什麼樣的宅子非得這樣深更半夜的趕工建造？
    “沒錯，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璿璣給予了肯定的答複，順便說出了大致的要求：“我要這棟大宅在旭日升起前就造好，而且一定要造得精細。”
    鯰先生擰起了黑眉毛，撚著胡須，很是不解：“眼下約莫過了子時，工匠們早就睡下了，現在開工，至少要比白日動工多交三成價錢……何況，一夜間造出一所豪宅，絕不是一筆小數目。恕小老兒冒昧，璿君造這宅子，到底……？”他做了水府的賬房，首要考慮的自然是合理調控府邸的開支。
    

    作者閑話：

    這是之前欠大家的那章免費章節，補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