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的熱氣隨著夏日夜晚的風撲到他的臉上，灼熱的氣息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房梁在火中發出“吱呀”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終於倒塌下來，濺起的火花在他的眼中跳動著。
    腳旁的那個人，是他的母親。她的半邊身體已經焦黑，發出難聞的氣味，扭曲的身體訴說著她生前劇烈的掙紮。他卻隻是看著，心中明白自己應該悲傷，可他也許隻是反應不及，不知道怎樣才能將地上扭曲的軀體與昔日溫柔的母親聯係在一起，並感受不到什麼波瀾。
    大火還在燒，遠處傳來稀稀落落的叫喊聲，“走水了！”“快來人！”之類的台詞不絕於耳。
    聲音越來越近。
    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更快。
    明明木頭被火燒得“噼啪”作響，他偏偏就是能聽見這人的腳步聲。
    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死了麼？他默默地想。是我做錯了什麼麼？
    “喂，”然後他聽見身後的那個人問他，“你要跟我走麼？”
    他幾乎是有些呆滯地回過頭去，眼中帶著迷茫和憤恨——對這場大火的，亦或是對自己的。
    男人似是很中意他的樣子:“怎麼樣？跟著我麼？”
    他垂下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母親，問他:“你是誰？”
    “秦賦，”男人語氣溫柔地回答他，“我是秦賦，我有兩個孩子，他們看到你，會高興的。”
    他抬頭看著熊熊燃燒的房屋，仿佛是在深深體會自己的無力。
    他問:“名字？”
    新的名字，是與過去的道別，秦賦笑起來。
    “玦，”秦賦撫摸著他的頭，“秦玦。”
    十六年後——
    大徽繁華，更何況是京城。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光明和陰暗共存，沒有明顯的分界線，陰暗就在光明之中。
    “頭兒，你說這京城這麼多年都很平靜，當今聖上治理有方，連狼祜族都與我大徽相安無事，為什麼我們還要天天站崗不得休息？”
    程禦熙直接賞了問話的小兵一腳:“都是吃官糧，就你話多，該幹嘛幹嘛去——平靜不是好事麼，難道為了你不白站崗，非得發生點什麼才劃算是吧？”
    “不敢不敢，”那小兵一溜煙去了自己的崗位，還不忘朝程禦熙喊話，“頭兒您說得是！”
    小兵話的尾音與街道上的熱鬧纏在一起，馬上就無影無蹤了。
    程禦熙在城樓上看著繁華的京城，微微揚了揚嘴角。對於這些老百姓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平和更寶貴的了，而他的職責，就是守護這份平和。
    入夜。
    夏秋交替的時候，天黑得早了一些，街道上一改白晝的人潮湧動，安靜極了。
    隻有一點移動的火光在小巷裏穿梭，是一個打更的更夫。
    “天幹物燥——”更夫扯著嗓子喊，“小心火燭——”
    喊完一遍就猛敲一下手中的銅鑼，再喊下一遍:“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大概再繁華的地方也有光明照不到的角落，就像更夫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受到重擊，他的聲音沒有接上下一句話也沒有人發覺。
    婦女的尖叫聲打破了黎明時的平靜。
    與此同時，皇宮內。
    “皇上，該上早朝了。”高鄴將床簾掀開，掛在床柱上的鉤子上，隨後俯下身，讓穆正風扶著他坐起來。
    穆正風年近六十，朝中看似平靜，實際上已是暗潮湧動，不知多少人盼著他退位。
    穆正風坐起來，還得歇著喘口氣，才有下床的力氣。他苦笑著搖搖頭，問:“高鄴，我真的老了麼？”
  高鄴正色，輕輕道:“回皇上，是的，您已經老了。”
    聽了高鄴這語出不遜的話，穆正風也不惱，因為這大概確實是事實。穆正風下了床，讓人服侍他穿衣。等侍從整理好了，他才望著銅鏡裏不怎麼清晰還有些扭曲的帝王，開了口:“上朝去吧。”
    鬧市之中，即使官衙用人牆將發現屍體的地方圍起來，還是擋不住人牆外老百姓好奇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嘖——”一位老大爺拍著自己身旁一個人的肩膀，“這也太慘了，你看看那臉！這得多大仇才會這樣！”
    “是啊是啊，”旁邊的人附和他，“這怕真是連親媽都不敢認！”
    “哎！議論什麼！”站在屍體旁的那人是官衙的掌衙，叫王晚，接到人報案後就火速趕往現場，“都散了散了！幹什麼呢！”
    那人牆隨著王晚的話，也開始將百姓往後推，百姓又喧鬧了一會兒，才慢慢散幹淨了。
    王晚隻覺得頭疼。
    京城平靜了這麼多年，不好的一來就死了個人，偏偏死在鬧市不說，好死不死臉還被劃得稀爛，根本看不出這人是誰，就跟沒有臉一樣。
    誰下這麼狠的手？為什麼要毀了屍體的臉？
    “這個……”驗屍官徐毅蹲在地上粗略地看了一眼屍體的臉，“劃得跟肉醬似的，要我說，不是成百上千刀，不可能有這個效果。”
    “什麼意思？”王晚問，“這凶手挺有耐心啊？”
    “王掌衙，這好歹是一起殺人案，請您認真一點。”徐毅語氣帶點無奈，又清了清嗓子，“這說明凶手有足夠的時候做這件事。”
    王晚繼續問:“所以？”
    “所以接下來的——”徐毅站起身來，“好像應該是你的問題，我管不著。”
    接著他朝一邊的人招招手:“來來來，來幾個人，把這搬回衙門去我再看看。”
    然後徐毅帶著幾個人和一具屍體浩浩蕩蕩地走了，留王晚站在原地和地上的血跡相看兩不厭。
    王晚想了想，還是要先查出屍體的身份，便讓人去周圍查訪是否有人失蹤。
    高鄴站在穆正風右側，聲音從高台上傾瀉而下:“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穆正風算是一個勤勉的皇帝，早朝無事也算經常，加之他上了年紀，有時早朝就是走個過場，就是有事也會在早朝後單獨去禦書房說。
    高鄴例行公事地喊完，順嘴想直接喊一句退朝，有人卻比他嘴快，從大殿門口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急報——！”
    穆正風沉聲問:“何事上奏？”
    來人直接往前一撲，和殿內華貴的地毯來了一個親密接觸:“稟皇上，京城鬧市內發現一具無麵男屍。”
    穆正風似乎對來人的形容十分感興趣:“無麵？”
    “是，屍體的麵部被破壞，無法認出是何人。”
    高鄴在旁邊小聲提醒他:“皇上，鬧市區發生這樣的事，這影響恐怕……”
    穆正風抬手製止了他接下去的話，揚聲道:“來人，傳犬獄司司丞覲見。”
    程禦熙帶領禁軍守衛城門，屍體被發現後也是直接報給了官衙，所以他並不知道有這麼一檔子事，受到皇帝召見時不禁有些茫然 。
    “你確定召見的是‘犬獄司司丞‘，而不是‘禁軍統領‘？”程禦熙打量著來傳令的公公，心裏盤算著他傳錯話的可能性是多少。
    “回大人，確實是犬獄司司丞。”
    程禦熙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有勞公公，帶路吧。”

    作者閑話：

    曆史架空，裏麵官職也有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