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本是紅湘苑，自然多了一些風塵味道。老婦人一走上去，便有一名紫衣女子迎了上來，不安的道：“莫娘，玉姑娘又咳血了。”
    莫娘聞言點了點頭，隨著她進了一間廂房。輕紗曼繞的女子閨房並沒有那麼驚豔，而是彌漫著濃鬱的藥味，略苦澀，並不好聞。莫娘也不嫌棄，掀開簾子走了進去。一名女子靜靜的躺在床榻之上，她聽到動靜，轉過頭來了。那是一張十分恐怖的臉。一半潔白如玉，一半布滿傷痕，綜合起來就如同羅刹一般令人心驚。
    莫娘每次看到這張臉都會心驚一下，倒不是嫌棄，而是真的被嚇到了。她歎了一口氣，走了過去，道：“可是見到了。”
    那女子笑了一下，不輕易的抬起手，觸摸到臉上的疤痕之後，又放了下了手。見到了又如何，她的這張臉已經廢了，即便站在那人麵前也一定不認得了。
    “你就斷了這份念想吧，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莫娘出聲道。
    女子依舊麵無表情，良久才道：“若是能斷就好了。”有些東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夠忘記的，也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無法忘卻的。
    莫娘見得多了，又何嚐不知道她不過是魔障了而已。她溫言勸了幾句，隨後便要轉身離去。
    “她出海了嗎？”女子的聲音就如同她那張並未毀去的臉一樣清雅悅耳。
    莫娘腳步一頓，隨即停了下來，道：“去了。”
    “莫娘，您說她能夠回來嗎？”
    莫娘苦澀的笑了一下，道：“你不該騙她。”
    深海那麼危險，去找一樣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無疑是讓人去送死。女子卻並不以為意，而是捂著那張布滿傷痕的臉道：“這是她欠我的。”
    這是她欠下的嗎？未必。莫娘早已知道這兩人之間的過節，但也並非想站在誰的那一邊。因為她隻能作為旁觀者。莫娘離開之後，女子的臉迅速陰沉下來，她捂著傷口蒼涼了笑了，血絲從裂開的傷口中滲了出來。“你就算能夠活著回來又如何，等待你的也將是身敗名裂。”
    女子呢喃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恨意。隱在屋頂的兩人默默的收回了視線，旋即飛身離去。
    因為那女子若沒有毀去那半張臉的話，與雨霜長得一模一樣。而這位女子別人稱呼他為玉姑娘。所以如果雨霜不是千年後飛升的那位神官的話，那麼躺在床上的這位才是。
    雙生姐妹花呀。
    這幽篁裏當真繁榮，軒君禦莫不清楚為何出現在這裏，也懶得去理那紅塵俗世。反而是跟著奈何將腳步印在了幽篁裏的每一個地方。從流水殤殤的護城河，到如火荼蘼的紅楓林。從浩瀚的大海邊到巍峨聳立的懸崖峭壁。奈何仿佛對這裏非常熟識，熟識到軒君禦都懷疑他是不是曾經在這裏生活過。
    這種平靜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那位出海去了的雨霜姑娘回來了。她若是獨身歸來，未必會引起這麼大的轟動。而之所以這般令人轟動，是因為她歸來時遍體鱗傷，將她送到海邊的是一隻鮫人。
    一隻鮫人，在人界的海域裏出現了一條鮫人。
    眾人紛紛驚歎之餘，都開始對這條鮫人產生了興趣。很多修道之人甚至想出海去尋這條鮫人。畢竟古往今來都有食鮫人而長生不老的說法。雖然不可信，但未必不是真的。鮫人的事情引起了這麼大的動靜，但也有人並不關心鮫人，而是關心雨霜。要知道雨霜離開的時候，身上還背負著一條人命。
    所以哪怕她遍體鱗傷，哪怕她昏迷不醒。趕來的城主侍衛也還是將會她帶走了。
    軒君禦聽到有鮫人的時候也訝然了很久，隨即便出去了。
    海邊人潮湧動，有人出海看稀奇，也有人想尋找那鮫人。乘船的，禦劍的，海邊一片熙熙攘攘。軒君禦隱在人群中，聽著他們討論那鮫人的事情。不經意間的一回眸，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遙遙望去，依舊十分驚豔。他隻是遲疑了那麼一下，那人便消失不見了。他尋了幾步也沒有找到那人。
    “我似乎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誰？”奈何問道。
    “尹青。”
    漠北的那位尹青。他還活著？軒君禦也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但是那種慶幸卻是從心裏發出來的。那樣一個如月的人，哪怕是他也不願意聽到他死去的消息。
    關於鮫人，這些人如若不入深海自然是找不到他的行蹤的。軒君禦倒是很感興趣。所以蘇青奈何直接帶著他分開水流，進入了深海。
    深海寬廣，想尋一條鮫人談何容易。兩人在水域穿了一遍，並未尋找到那鮫人。反而是軒君禦最先感覺到了靈力的波動。有人也進入了海底。兩人循著蹤跡追了過來。那人顯然也注意到有人過來了，也飛快的離開了。兩人沒能追上去，便隻能離開。他們離開的時候，海麵上依舊有很多人，還在試圖尋找那鮫人的蹤跡。
    鮫人的事情一連持續了好幾天，但沒有一個人找到了鮫人的蹤跡。因此很多並未親眼所見的人，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傳說罷了。然後慢慢將視線移到了雨霜姑娘的事情上。
    她枉顧一條人命，如今恢複了意識，自然欠了吳家一個解釋。但是即便醒來了，雨霜姑娘也依舊不解釋為何當初扔下吳家老爺，隻是一副認命的樣子，對城主道：“一命償一命，並無不妥。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想見那東籬的莫娘一麵。
    城主有些惋惜，但還是答應了。很快他便請來了莫娘，安排兩人見了一麵。
    吳家欲討回公道，雨霜卻表示願意一命償一命。
    事已至此，吳家也不會去追責，而是直接將這事交給了城主。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很公道。但就是這個標明願意一命償一命的雨霜卻在見過莫娘之後直接逃走了。仿若之前的大義凜然都是笑話一樣。
    幽篁裏許久不曾出過這樣一個人，尤其還是飽負盛名的神醫雨霜。很多人為之惋惜，也很多人唾棄這位神醫。雨霜一時之間便是幽篁裏盛名最狼藉的人。
    軒君禦盯著站在紅楓樹下的女子良久，才回眸道：“你說她為何要逃走。”
    怕死嗎？如若真是那般，直接不回來便是了。或者直接將真相相告。
    奈何伸手撿走了落在軒君禦頭發上的楓葉道：“無非是在乎罷了。”
    她有最在意的人，自然不能夠輕易逃走。哪怕她最在意的那人一心隻想弄死她。
    雨霜在紅楓林站了兩天，終於迎來了她相等的人。滿城的人都在找這位背信棄義的神醫雨霜，卻沒有人會想到她站在這裏，要等的卻是一位風塵女子，玉連。
    玉連對雨霜是真的恨，尤其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她看到就生厭。她蒙著麵紗，露出的眉眼特別好看。
    四目相對，雨霜的臉色變了一下，隨即道：“那海珍珠有用嗎？”
    “你是神醫，你覺得有用嗎？”玉連譏笑了一聲，反問道。
    那海珍珠有用嗎？確實有，有平心靜氣的效果。但是對於一個失去容顏的人而言，並沒有用。它不可能消除疤痕還她一張白淨無瑕的臉。這一點玉連知道，而雨霜又何嚐不知道。
    雨霜靜靜的看著麵前的人，麵色不悲不喜，仿佛她不是被全城唾棄的惡人，也仿佛她不是曾經的那個惡人。
    玉連每次看到這張臉都會心生怨恨，因為如果沒有那次意外，她也該有這樣一張臉，她也可以站在陽光下麵，而不是如同老鼠一樣躲躲藏藏。
    “玉連，你需要我做什麼？”雨霜的目光中露出了淡淡的悲哀，就如同她明知道玉連做的不對，但是她沒有辦法拒絕。
    “我想要你做什麼，我想要你去死。”玉連恨恨的開口。
    雨霜露出了一絲笑意，但很快她便搖了搖頭道：“你若希望我去死，直言便是，我何時拒絕過你，但是你不該拿別人的性命去開玩笑。”
    “那是你手裏欠下的債，如何會算到我的頭上來。”玉連反問。
    雨霜一凝，隨即苦笑出聲。對的，那條命是她欠下的，在她一走了之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如何結果。她明明可以死在深海裏，明明可以不再出現在這裏幽篁裏。可是她如何能夠逃得脫。
    “也罷，如今我身敗名裂，哪怕你不說我也會以死謝罪。玉連，容貌固然重要，但是心性也十分重要。你以後都要好好的。這東籬雖不是什麼好地方，但終歸可以護你周全。”雨霜淡淡的說著，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她越是如此冷淡不在意，玉連就越是恨意難消。她怨恨的看著雨霜，道：“護我周全，雨霜，你捂著自己的心口敢再說一句護我周全嗎？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到底是誰造成的。我的這張臉到底是誰毀的。”
    她的一聲聲質問讓雨霜白了臉色，她不能辯解，也不願辯解。
    很多人都以為她懸壺濟世是在行善，卻少有人知道她學醫不過是為了救人，而行善不過是為了贖罪。
    兩人僵持了很久，雨霜才頹敗的轉過身。
    玉連憤怒的盯著她的背影，她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做，雨霜也死定了。但是她死了又如何，她的臉能夠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她能夠再次站在那個人的身邊嗎？

    作者閑話：

    昨天忘記了。親們可以催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