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個鄉下的小山村裏，二十多戶人家似乎一直和睦相處，可這次我回鄉卻發現有了一些變化。這裏不說有十幾戶人家蓋了樓房，有兩戶還買了車子跑運輸。我說的這變化就是有那麼幾戶鄉鄰不能和睦相處了。誰也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房有車的瞧不起打工蓋了房的；蓋了樓房的又看不起仍住土磚瓦屋的；甚至還有多次出遠門闖世界的人，他見多識廣也就睢不起一直在鄉下窮扒苦做，種莊稼的人。
    看吧，麻三的老婆，正捋起白藕般粗的胳膊叉著腰在罵麻六的媳婦：你放牛是怎麼放的，你不知道我家地頭長的草是不許牛吃的？眼瞎了。我不是有個牌子豎在那兒了？這年頭你還放什麼牛？80元一畝叫我家機器一耕得了。一年四季放牛，劃算嗎？
    麻六媳婦嘀咕說：我家沒錢請你機耕地，好幾家搭夥這才買了一頭牛的。
    麻三老婆說：也是，你麻六是個窮命，當個民辦教師一月三，四百元還拿不到手，嫁郎做妻，吃飯穿衣，你說你圖他什麼？叫麻六外出打工每月也搞得到一千多元。
    “我家麻六說，他不完全是為了錢，說了，你也不懂。”
    “放屁，我不懂，麻六還不是舍不得你，不外出打工？當民辦教師，看你生了兒子咋養？”
    麻六媳婦撫了撫自己的大肚子笑說：你莫吼我，麻六的兒子蹬了我一腳，說你不該罵我家麻六。
    麻三老婆氣白了眼。麻三頭腦活泛，就靠介紹城裏人來山鄉開鐵礦，入股，分紅，三五年就富了，如今連鄉長，村長見他也禮敬三分。然而，富是富了，可她的肚子不爭氣，村裏怎麼罰款她怎麼生，生了三個都是女兒。麻三老婆想，她要是生了個兒子，她就是麻三的祖宗。現在她快活是快活，可在心靈深處，在有兒子的人麵前總還是矮了三分，她見不得別人懷上了兒子說：你就知道肚子裏的是個兒子？
    麻六媳婦說：做了B超的，醫生說，準沒錯。
    麻三老婆火了說：兒子有什麼好，你不見如今兒子結個媳婦忘了娘？
    麻六媳婦說：沒辦法，我麻六就想要個女孩子，可我這肚子就是不爭氣，偏偏生兒子，他就這個命。
    “莫提你屋麻六，要不是看在一個老祖宗下來的份上，你麻三哥恨不能抽他的筋。我麻三死老子，他還寫什麼歪詩在追悼會上罵人。”
    “追悼會上，我麻六還哭得好傷心，咋是寫詩罵人？”
    “你不懂，牽你的牛走吧，少惹我屋的不高興。”
    我那鄉下小村，他們姓麻的，共一個祖宗，麻三，麻六是過五代的同姓同宗的兄弟。我想麻六既當老師，詩，他會寫，罵人不會吧。那麼麻六到底寫了什麼呢？照抄在下麵：
    有人輕我窮酸過，我笑富人窮奔波。一處多來一處少，身價億萬又如何？人生自有定律在，塵埃落定一樣多。辭世僅占三尺土，不因你富開先河。
    2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