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我二人已至天魔峰下。
    正如林意之所言，整座天魔峰已被團團圍住。山腳下處處是帳篷，足有上百之多，但我二人悄無聲息地靠近時，卻發現實際上大多是空的。
    我倆對視一眼，雙雙施展輕功向山上飛縱。
    山腳下無人，說明人已經上山了。
    果不其然，未至山腰，便聽到陣陣呼喝與兵刃交接之聲。我與沈慕棠同時慢下腳步，靜悄悄借著草木的掩護慢慢靠近。
    夜色之中，在一處開闊的坡地，一場激烈的廝殺正在進行。雙方具有數百之眾，天魔教眾守成了一條防線，而敵人正在極力突破。無數火把照得眼前一片通明，在山坡上方極遠處，有一襲白衣佇立於一塊巨石之上，分外顯眼，正是上官無痕。我又向山坡下細細查看，果然看見沐青波如眾星捧月般，正立在一株老樹之下。他與上官無痕都向戰場中同一個地方注目凝視，我放眼望去，原來是一身青衣的蕭非遠，正同時與數人交手激戰。
    這場戰鬥不知持續了多久，從地上遍布的死傷人數來看，至少也有一兩個時辰。蕭非遠以一敵眾尚算是遊刃有餘，但我隱隱有些擔心。
    突然，目光所觸，我心中一緊，隻見沐青波飛身而出，竟不顧身份，向蕭非遠驟然出手。情不自禁地想要躍出，卻被沈慕棠拉住。
    蹙眉回首，他向我輕輕搖頭。我微有疑惑，卻還是捺下性子。
    沐青波一出手，蕭非遠頓見吃力，漸漸落了下風。再有盞茶功夫，蕭非遠險象漸生，我開始有些焦急。此處離他尚遠，倘若真有危險，隻怕救援不及。
    正思慮間，遠遠地便看見蕭非遠被幾人同時纏住，背後空門大開，而沐青波轉過他身後，一掌淩厲劈出，蕭非遠躲閃不及，被那一掌打得直直飛跌出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電光火石間，我隻來得及大喝一聲，急掠而出。
    沐青波驀然回頭，瞬間一眯眼，陰沉沉地道：“顧從容！”
    我根本不與他搭話，直接朝蕭非遠的方向掠去，隻是隨即便微微一愣，蕭非遠落地之處已不見人影，原來這片刻之間，已經有人將他救走了。
    我下意識地向上官無痕那邊望去，果然那一襲白衣早已不見。耳邊聽得不知何處響起一陣尖銳的哨聲，天魔教眾開始紛紛後撤。
    身後殺氣凜冽而至，我反手一劍正欲刺去，卻聽衣袂響動，隨即“怦”地一聲大響，勁風平地而起。
    回頭看時，隻見沈慕棠巋然立於我身後，正與沐青波四掌相接，竟是一招之間便拚上了內力。
    我想也未想，一掌抵上沈慕棠後背，沐青波頓時臉色大變，顯然他已察覺到我恢複了內務。身旁勁風又起，我不再猶豫，內力猛然催發，沐青波大喊一聲，身子被震得往後疾飛，同時口中鮮血噴湧。
    不錯，他武功確實又有精進，可也擋不住我與沈慕棠二人聯手。然而他身子尚在半空，一條人影驀然從旁飛起，伸手將他輕輕一帶，二人一同打了個旋兒，輕飄飄地落於地麵。
    這一邊，我長劍揮灑，擋下一輪圍攻。
    “顧從容！你以二敵一，好不要臉！”不知是誰向我義正言辭地大喝。
    我冷聲一笑，斜睨著那人道：“哦，原來是八卦門的於掌門！你說我以二敵一不要臉，我倒想請問，適才爾等以眾欺寡，就很有臉麵了嗎？從前爾等率眾追殺我孤身一人，又很有臉麵嗎？若比不要臉，我可不敢與諸位爭鋒！”
    那人一時語塞，臉上紅白交錯，甚是精彩。
    又有數人攻來，我長笑一聲，隨手接下。倉促中向沐青波那邊瞥得一眼，隻見他長身而立，正緩緩拭去唇邊血跡，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即使隔著夜色，也能感覺到其中恨意。我心頭微凜，轉眼去看救他那人，隻見那人一張蠟黃臉孔平淡無奇，並不認識，但看身形，正是當日千峰山上用銀針傷了沈慕棠之人。
    身側殺招又至，我不再分心，凝神於手中長劍，刹那間劍尖連動，將敵人盡數擊退。
    “少爺，”沈慕棠亦將圍攻他的人擊退，一躍而至我身邊，“走吧！”
    天魔教眾已撤走了十之八九，我不再猶豫，與沈慕棠一同回身便走。
    我二人輕功俱佳，想要脫身並不太難。然而，這時便覺身後有銳器破空之聲急速傳來，我心頭一凜，向旁讓開，不料那暗器似長了眼睛一般，如影隨行，不得已隻能停下腳步揮劍掃落。
    沈慕棠見我停下，自然也停住。又是數十枚銀針激射而來，待我二人將這輪暗器避過，那神秘人已至眼前。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亦將他上下打量。
    “顧從容？”他尾音輕輕上挑，語氣令人不悅。
    沈慕棠上前半步，微微落後於我，卻不容置疑地展現出護我之勢。
    此刻敵我雙方你追我趕盡已離開，沐青波不知所蹤，適才那一掌我敢肯定他受傷並不很重，想來是急著乘勝追擊蕭非遠去了。他敢放心隻留眼前這人來對付我與沈慕棠兩個，我不得不慎重以對。
    我三人都沒有火把，隻在朦朧夜色中相對峙立。
    “你是何人？”我冷然道，“我顧從容不殺無名之輩！”
    “嗬嗬！”他仰天長笑一聲，“勇氣可嘉！甚合我意！倘若你自願放棄負隅頑抗，我便不妨留你一命，如何？”
    合你個鬼！我蹙眉，尚未回答，已聽沈慕棠森然地道：“他的命，歸我管！”話音未落，軟劍如靈蛇般刺出。
    我無暇多想，仗劍加入戰局。
    十餘招一過，我暗自心驚。那日他能以一枚銀針便傷了沈慕棠，我早已知這人功力遠在我二人之上，隻不過，如今一交手，我發覺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
    我內力早已恢複，甚至更上層樓，再加上洛源一個月來潛心指導，武功與從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而沈慕棠武功原本就不比我差，眼下我二人聯手，才能堪堪保持不敗。
    隻是保持不敗，僅此而已。因為，我感覺到那人根本還未出全力。
    我暗中向沈慕棠投去一瞥，見他招招沉穩，分毫不亂，隻是緊抿的薄唇泄露出一絲凝重與吃力。
    不過，一邊打鬥我一邊思考著一個問題，這人至今未下殺招，是為了什麼？顯然其一是為了拖住我二人的腳步，阻止我二人去幫蕭非遠與上官無痕。其二……我忽然想到沐青波那似吸人精血一般詭異的功法，再聯想他適才的話語，心底不禁一股寒意冒出。
    想通了此節，我驀然招式一變，完全拋開守勢，招招盡是迅猛淩厲的打法。
    果然，那人眼神微變，不僅態度謹慎了許多，連出招也小心起來。
    沈慕棠果然不愧是我枕邊心上之人，幾乎是瞬息之間便領會了我的想法，也像我一樣出招不再留有餘地。
    此種打法固然是險中求勝，但我與沈慕棠二人到了今日這等地步，早已兩心相映情同生死，彼此一言一行均不需要過多解釋，無論對方做出何種決定，產生任何的後果亦會一起承擔。
    眼見形勢漸漸扭轉，驀然間卻聽那人發出一聲怪笑：“夠了！我沒耐心再陪你們玩！”隨即，一記淩厲的殺招向我當頭罩下。
    我長劍急揮，堪堪擋住，他第二記殺招又至，緊接是第三招，第四招……我心中暗驚，莫非他是被惹毛了？但無暇再想，他招招直指要害，像是非要將我置於死地，一時之間，我唯有全神貫注，見招拆招。
    沈慕棠見他對我步步緊逼，出手更不容情，但那人似毫不在意，隻緊追著我不放。我咬緊牙關，全力應對，幸得沈慕棠幾次相助，才能脫險。
    如此支持了百餘招，那人忽然一掌全力襲來，我不敢怠慢，正要接下，卻驚覺隨著掌風一同襲來的還有十數支歹毒的銀針。我若接了他這一掌，勢必躲不過暗器，若欲躲那暗器，卻又可能被他一掌擊中。
    危急之中，沈慕棠劍如疾風，閃電一般替我擋開了大部分暗器，我心頭一鬆，正要接下一掌，驀然之間，異變突起！
    那人掌至半途，手腕一翻，卻是轉了個方向。
    電光火石之中，我腦中轟然一響，原來他真正想殺的人，乃是沈慕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