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降臨，我二人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往千峰山上飛掠。有沈慕棠在，我並不吃力，相反這速度比起我從前可能還更快些。天黑透的時候，我們到了山頂。
    夜風裏有血腥的味道，這情境似曾相識……
    油然而生的不祥之感令我腳步停頓。
    “少爺？”沈慕棠扶住我，在他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我蒼白的臉，他的手掌幹燥而溫暖。
    不，這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一夜！
    我閉了眼，定一定神，長舒口氣，睜開眼果斷地道：“走吧！”
    沈慕棠衝我彎唇一笑，拉了我的手繼續往前。
    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冷月無聲，在雲層之後時隱時現，像一隻窺視的眼。
    前方的建築群雖然隱有燈火，卻顯得死氣沉沉，黑暗中有衣袂掀動的聲響傳來，我二人屏了氣息，悄悄靠近。
    待得看清眼前情景時，我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遍地死屍，唯一與三年前不同的是，一群黑衣人約有二三十之眾，正在屍體間穿梭。他們一具具屍體地探詢鼻息，若有未斷氣者，便再補上一擊。顯然，是為了不留下一個活口！
    一隻大手無聲地把我的拳頭握住，沈慕棠輕輕將我一扯，我會過意來，不動聲色地起身，跟著他向後麵繞去。
    眼前忽然一亮，月亮不知何時從雲裏探出頭來，清冷的月光將一個寬敞的庭院照得纖毫畢現。
    我與沈慕棠隱身在一個雲紋石窗之後，放眼看去，不覺渾身一震。
    無論如何，我絕對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沐青波！
    這一幕依然還像上次在禦劍門看到的一模一樣，沐青波將手掌抵在地上一名中年男子的膻中穴上，那男子原本年輕壯碩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枯萎衰老。
    這是什麼邪功？！
    按理來說，沐青波在禦劍門時傷得絕對比我還要重，可他現在除了臉色略為蒼白一些，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異常。難道，就是因為這邪功？
    沈慕棠緊緊盯著沐青波，麵沉如水，眸色冰冷。但他克製著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以眼神詢問我的意見。
    我沉吟片刻，衝他緩緩搖頭。眼前這個樣子，千峰山的人必然是救不回來了，若要動手徒然是打草驚蛇。
    沈慕棠會意，一抿薄唇，與我慢慢地一同後退……
    “什麼人？！”
    驀然響起一聲男子的低喝，與此同時，一道尖銳的風聲急速向我二人襲來。
    沈慕棠一手拉著我飛退，另一手指風一掃，那東西頓時偏了方向，“叮”地一聲落在地上。月光瀏亮，看得分明，那是一枚樣式特別的銀針。
    電光火石間，又有十幾道風聲一齊飛來，沈慕棠手腕一翻，掌風掃落幾枚，但那些銀針有先有後，有快有慢，尚有幾枚來得刁鑽。沈慕棠身形一轉，攬住我腰身，欲將我護住，我卻當機立斷，手腕一動，劍已出鞘，“叮叮叮叮”幾聲輕響，銀針盡皆落地。
    遠遠地，庭院中閃電般躍出一道身影，卻顯然不是沐青波。前院那些黑衣人亦被驚動，稍稍混亂之後，也一同朝我們追來。
    但沈慕棠速度極快，隻這瞬息之間，已帶著我掠開了百餘丈遠。
    夜色已深，一片雲來恰好遮住月光，千峰山上伸手不見五指。奔至山腰，我心念一動，驀然拉住沈慕棠，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字。
    沈慕棠微怔之後，隨即一點頭，帶著我隱身在道旁一叢茂密的雜草之後。約摸盞茶功夫，腳步聲響，一群人沿著道路掠過我們身前，等他們走遠，我們又返身重往山頂而去。
    不錯，他們定然不會想到，我們又回去了。既然一時擺脫不了，那麼不如回去。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適才追蹤我們的人裏麵，並沒有沐青波，也沒有那擅使銀針的神秘人。我們不敢大意，於是遠遠繞開千峰山那些房屋，隻找了處偏僻隱蔽的樹林藏了進去。
    確定方圓數十丈內皆無人跡之後，我才算是鬆了口氣，但轉頭向沈慕棠瞥了一眼，不覺大吃一驚。
    隻見他手扶大樹，身形搖晃，竟似隨時要倒。
    我不敢大聲，隻得趕忙扶住了他，低聲叫道：“怎麼回事？你受了傷？”
    先前一路飛奔，倉促之中我竟未發現他有何不妥，此時黑夜裏看不清他臉色，但覺他身上觸手冰冷，寒意逼人，猶如結了一層霜凍一般。我心頭大駭，忙扶他坐下，一探他脈門，不禁又是一震，失聲問道：“你何時中的毒？”
    沈慕棠顯然已是隱忍不住，黑暗中隻聽他牙關作響，渾身發顫，像是十分難受。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聽他低低地道：“那銀針有毒……”
    銀針？難道他竟被射中？
    我慌忙想要查看，他卻扯住我道：“隻是擦傷……”
    在他手臂上，衣袖裂了一道口子，我伸手一摸，略微有一點濕意。心中頓時一緊：這是什麼霸道的毒？！隻是一點擦傷，竟也這般厲害！
    如何是好？倘若是從前，我或許可用內力替他將毒逼出，但現在……
    “解藥……”正憂急中，沈慕棠伸手入懷想要掏出什麼，然而一時手上發顫，失了力氣。
    我頓時一喜，果斷伸手探入，一陣碰撞輕響，片刻後掏出一個小玉瓶。打開之後，倒出一粒藥丸喂入他口中。
    沈慕棠閉目倚在我肩頭，氣息漸漸平靜。他身上依然冰冷，卻已不再緊繃顫抖，我知道解藥正在生效，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周圍隻有夜風低吟，秋蟲淺唱。黑暗中，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一點一點地回複。不多時，他的呼吸轉為綿長悠遠，竟是安靜地睡著了。
    我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角，將他攬緊一些。
    似乎已許久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寧靜，心中一片平和。我靜靜地看著無邊無際的天空漸漸地散去黑暗，看著第一縷晨光跳躍著穿破沉甸甸的雲朵，看著身周的草木在朦朧中隨風搖擺如被喚醒的精靈……我心裏想著，倘若天可憐見，能在未來的每一天，都讓我這樣迎接清晨，縱然年華彈指老，光陰如水逝，那也是刹那永恒了！
    **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不知何時，我已平躺於地。身下鋪著長袍，頭枕在沈慕棠的腿上。我睜開眼，正對上他溫柔帶笑的眸子。他的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我的長發。
    心如春水，臉上卻有點發熱。
    我清咳一聲，坐起身來，問他：“你沒事了？”
    沈慕棠搖頭，笑得很是惹眼地道：“昨夜多謝少爺救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倘若不棄，阿棠以身相許可好？”
    “呸！明明是你自己懷裏揣著一堆解藥，可莫要借故賴上我！”
    “我懷裏……咳咳，”沈慕棠臉色變得有些怪異，“若不是少爺幫我找出來，又喂我服藥，我可能來不及吃就毒發而死……”
    “住嘴！”我在他腦門上一拍，“臭小子，不許胡說八道！”
    他卻眼疾手快將我手捉住送至唇邊一吻，臉上笑容猶如明媚的秋光。“有少爺疼我，我不舍得死。”
    我沒好氣地抽回手，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想起昨夜之事，心頭不覺又多了一絲沉重。
    沐青波等人想來已經撤走，我們也不再回頭去看了。昨夜之事，想也知道，最後定是又算在我與沈慕棠的頭上。若以他的安排，此刻定有後招，我們若再回去，出現在現場，沒準倒是落實了罪證，正中他的下懷。
    當年我便是最好的例子。
    隻不過，當年滄水派滅門之事，我一直以為是趙劍吟受沐青波指使所為，但如今看來，真正的凶手卻是另有其人了。
    沐青波到底是何時結識了這樣的可怕人物，我竟一無所知。思及此處，不免仰天長歎一聲。
    “少爺，走吧！”身側，沈慕棠握住了我的手。
    轉頭，是他澄澈晶亮的眸子。
    我微微一笑，心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