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服了易容丹，這東西若不服解藥便恢複不了本身容貌，再稍加打扮，一般人輕易認不出我。沈慕棠則不用這麼麻煩，因為走出天魔教，世上見過他的人沒幾個。
    但才過一天我就受不了了。這人實在長得太過出色，讓人想要忽略也難。旁人注意到他，難免便會再來注意我。如此一來，大大增加了我被人認出的風險。
    於是我堅決要求讓他也易容，誰知這小子給我來了一句：“莫非你是吃醋，所以不想我被人看？”隨即得意大笑。
    真是氣死我也！
    一路無話，第四日，我們到達了禦劍門。
    禦劍門依山抱水，繁衍生息已有數百年，門中高手如雲。雖然趙劍吟受了傷，但依然不可小覷。這也是為什麼沈慕棠想要隻身前來的原因，強取豪奪畢竟是下下之策，若以他一人之力，要取萬古石蓮，或許反倒容易些。
    隻不過，他沒有算到的是，如今帶上了我。
    當初要來之時，他那樣強硬堅決，如今萬古石蓮近在眼前，他反而躊躇起來。
    原因為何，我自然心知肚明，於是笑道：“你不是不惜性命也會護我周全嗎？還怕什麼？不過，你若現下回去，還來得及。反正要不要這東西，我都一樣會死，早晚而已。若是進去了，萬一真讓你賠上性命，這買賣反倒虧本。”
    “說得極是。”沈慕棠聞言，展眉一笑，“不過，我從不做虧本買賣！”
    稍做休整之後，是夜，我二人一同潛入了禦劍門。
    流雲山莊與禦劍門皆是排得上名號的大宗，我父與趙劍吟相識多年，自我二十五歲坐上武林盟主之位，與禦劍門也多有往來。因此，這禦劍門雖大，對我而言卻不算太陌生。
    有沈慕棠帶著我，我二人入內幾乎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人。憑著記憶，我指點他一路向裏，來到趙劍吟所居的院落。倘若我沒有記錯，在這院落之後的不遠處，有一小徑直通一個小花園，萬古石蓮便種在那花園之中。
    要去那花園，必須得從宗主所居之處經過。那萬古石蓮如此珍貴難得，自然該由宗主親自守護。雖然知道趙劍吟重傷未愈，出於謹慎，我們還是停了下來。
    隻是這一停下，沈慕棠便微一蹙眉，而我也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對。
    此刻子時將近，夜已深沉，而原該在靜心養傷的趙劍吟，屋子裏卻還亮著燈。更令我意外的是，在他的屋子裏，除了他因受傷而顯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之外，隱約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
    此人氣息綿細悠長，若有若無，顯然是個絕頂高手。
    沈慕棠自然比我更清楚，他轉頭向我做了個手勢，我瞬間明了。如今我等於內力全失，不能隨意控製自己的呼吸之聲，為免被屋中的人發現，便屏住了呼吸。沈慕棠一手牽住我，一股綿長內力從他掌中和緩地進入我體內，流轉於我胸口諸條經脈，如此一來，我雖屏住了呼吸，一時半會卻也能行動自如。
    他帶著我輕輕躍起，落在一株濃密的大樹之上。我二人的位置正斜斜對著趙劍吟半開的窗口，凝神仔細看去，刹那間，我胸口一滯腦子一空，險些一頭從樹上栽下去。
    沈慕棠眼疾手快地拉住我，隨即將我緊緊攬住。我勉強收定心神，才能控製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夜風吹動，枝葉搖晃。樹影交錯之間，隻見屋中二人一坐一立。坐著那人麵向窗外，正是趙劍吟，而立著那人雖看不見麵目，但那背影便是化成了灰燼我也認得！不是別人，正是我曾心心念念無日或忘，如今再見卻人事已非恍若隔世的流風山莊莊主，現任武林盟主——沐青波！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二人的舉動！
    沐青波微微垂頭，一手按在趙劍吟膻中，身形一動不動，而趙劍吟麵色驚恐，張大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不久前所見那原本如中年人一般的麵容，已變得皺紋橫生蒼老無比，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也變得呆滯渾濁……
    一種莫名的寒意陡然從心底升起。我轉眼看向沈慕棠，沈慕棠緊緊注視著屋裏的這一幕，眼中若有所思，片刻後衝我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究竟。
    一時之間，我心緒紛亂，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
    沈慕棠拉過我手掌，在我手心中無聲劃了幾個字：先取石蓮。
    我定了定神，點點頭。
    屋裏的沐青波似乎很是專注，對外麵的情況一無所覺。沈慕棠帶著我輕飄飄從屋頂飛掠而過，轉瞬來到花園之中。
    我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輕舒口氣，也同時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無論沐青波在做什麼，直覺告訴我們，那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取到石蓮。
    夜色昏沉，月光若隱若現，我拉著沈慕棠七彎八繞，終於來到一個巨大的陰影之前。那是一座看起來很平常的假山，就像別處人家花園裏常見的一般。但我伸手向那假山的頂端一指，沈慕棠凝神注視片刻，又看了看我，見我肯定地點了點頭，目中頓時流露一絲驚喜。
    不錯，萬古石蓮形若蓮花，但顏色與所生長處的山石一般無二，若不細看，或是不明就裏，一般人很少會注意到它就生長在這似乎毫不起眼的地方。
    其實我心中也按捺不住有一絲激動。自中了神靈散之後，我並不是沒有動過這萬古石蓮的念頭，但那時變故突生，我毫無準備就成為了整個江湖追殺的對象，這樣的念頭隻能是一閃而過罷了。可如今，我卻真的站在了這裏，隻要飛身而上，將那石蓮采摘服下，或許我便真有了重活一次的可能！
    正要上前，沈慕棠卻在我肩頭輕輕一按。“莫急，”他低聲道，“我先上去看看。”
    我心中立刻警醒。如此重要的東西，就算是不引人注目，禦劍門也不可能真的就這麼毫不設防地任憑它長在此處吧！
    那山石約摸三丈餘高，對沈慕棠這樣絕頂的高手來說，要一躍而上簡直易如反掌。隻見他足尖一點，身形驀然拔地而起，如同大鵬展翅，輕飄飄地便落在了那萬古石蓮的旁邊。
    見他身形落穩，我忍不住輕舒口氣，但沈慕棠回首看我時，眼中卻微露疑惑。見我並無異常，他又向四周掃了一眼，臉色突變。
    數道勁風破空而至，齊齊飛向沈慕棠。月色微明中，隱約看清那是幾柄鋒利的長劍。
    我一顆心頓時又高高提起。
    長劍來勢迅猛淩厲，眼看就要刺中，沈慕棠足下一點，飛身而起。幾柄長劍在他身下“叮叮當當”幾聲碰撞，卻不是跌落在地，而是如有生命一般四散飛開，片刻之後複又飛來。
    沈慕棠身在半空，卻硬生生又提了口氣，身形一個轉折再度飛高，避開了第二輪攻勢。下墜時，他身形陡然加快，足尖不偏不倚在長劍相交時輕輕一點，口中輕喝一聲：“破！”
    那幾柄長劍頓時失了力道，猶如被抽去生命一般，齊齊墜地，發出“叮呤當啷”一陣大響。
    我心知不妙。沈慕棠亦是長眉一蹙，再次落在那萬古石蓮之側，這回再不猶豫，伸手便采。然而，就在此時，一股涼意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頸脖之上。
    一個幹啞低沉的聲音冷冷地道：“住手！”
    沈慕棠的手便在離那萬古石蓮僅差分毫之處，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