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BG向】番外 西江月 應遠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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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應遠亭篇
我記得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人裝進竹籠,口裏塞了布團,雙手被麻繩捆在身後,披頭散發,衣衫淩亂。她不住的掙紮,但是旁邊的人紛紛推搡她,她腳下一滑跌在地上,又被拖著往竹籠裏塞。
我不好奇,這是山村裏的陋俗,但凡有大過失的婦人,宗祠總會如此處理。
我隻是路過這裏,累了,在河邊歇歇腳。
我遠遠地眺望著,一邊吃著幹糧。我並不是什麼大俠,不想管什麼閑事,刀下死的人多了,大概血也冷了。
那女子看見了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眼神我見過,像是在說:“救救我。”
我盯著她嗤笑一聲,繼續啃手裏的冷冰冰的餅。
那頭一個老婆子直著嗓子叫罵:“賤人!死到臨頭還敢反抗。”說著舉起拐杖要打。那女子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衝著老婆子撞去,眼看要成功了,又被揪著頭發拖在地下。圍觀的人沸騰了:“浸豬籠!浸豬籠!”
中間夾著一個女孩的哭聲:“娘!~娘!~”
誰說江湖人殘酷,有時候無知的鄉巴佬比我們這些刀口上殺人取命的更不知狠了多少倍。至少,我不懂蹂躪人的樂趣。
手裏的那塊餅不知不覺中被我捏碎了。
等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坐在不遠處不住的咳嗽,滿頭是血,像個自黃泉而來的夜叉。
她啞著嗓子說:“大恩不言謝,敢問大俠尊姓大名?”
說話的口音像是奇幸城的,我奇怪地看她,“你不是當地人?”
她點點頭。
衣服濕透了,不住的顫抖,光著腳,要站起來。
接著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裏?”
她忽然回頭,衝我一笑:“我,去接我女兒。”
我被她攝住了,那鬼魅一般的臉上忽然露出的溫柔神情,讓我有些恍惚。
我說:“我和你一塊去。”我不記得自己當時為什麼這麼說。
深秋的夜裏西風吹在身上沁人的寒意,她抖著身子在前頭走,我卻在她身上看到了堅強。
“你叫什麼名字?”
“聆夜,關聆夜。”她說。
關聆夜,我在心裏念了一遍,“我叫應遠亭。”
她突然住了步子回頭對我說“應大俠,你還是不要去了。我這是要去殺人……你的大恩我來世再報。”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看不出仇恨,但是恐怕那恨早已刻在了骨頭裏了。
我也有過這種感覺,我回她一個笑容:“我不是什麼大俠,我不過是個殺手。”
她的表情裏突然綻放出某種稱得上愉悅的東西,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知道我的身份還會有這樣表情。
她跪下了:“應先生,雖然我沒什麼錢,但是哪怕是死我也會報答你的。”
血從我的刀刃上流了下來,兩個失去了生命的軀體撲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聆夜,一個是白天那個跋扈的老婆子,一個是看到聆夜的瞬間就跪下求饒的老頭。
他們都沒有叫出聲,我的刀穿透了他們的喉嚨。
聆夜輕輕巧巧地走進裏屋,我聽見她說:“芝妍,娘來了。”
我帶著她們走了,那女孩才三歲,瘦瘦小小的,伏在她娘身上睡得香。聆夜換了件衣服,梳了頭,我看清了她的麵容,溫婉清秀——那個要被沉塘的女子仿佛另有其人。
她是奇幸城女子,家世一般卻飽讀詩書,愛上了山村出身的讀書人,不顧父母的反對,遠嫁他方。然而世態炎涼,她的美好在村人看來都是些無用的東西,公婆粗鄙惡毒,恨她沒有生養兒子;丈夫讀書無成棄文從商,早早亡故了,她性子倔強,帶了孩子過活。那對老鬼甚至於要把她賣給別人,她砸了瓦牆嚇走了媒婆,卻終究被他們加了“不守婦道”的罪名迫到這個地步。
關聆夜。
我看她抱著孩子的疲態,想象不出是什麼樣的生活打磨出這麼一個女人,既溫柔又堅決,既賢淑又潑辣。
她至死都想著她的孩子,還有報仇……
我忽然笑了。她就這麼硬生生闖進我的生活裏來了。又或者說關聆夜終將成為我生命裏的結?
她沒料到我住在王府,臉上有淡淡得驚奇。我把她安排在我的小院裏料理家務,說是家務其實我院子裏也沒有什麼可料理的。
景王知道了這件事,覺得很奇怪。我自己也解釋不了,與其說我是救人,不如說我是被她臨死的抗爭所打動的。我自己也有過相似的體驗,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也有那麼無力的時刻,那種憤怒的想要殺死對方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是景王救得我,所以我的命是他的。
我還記得家人死去時的樣子,麵目猙獰的,因為害怕死亡而睜大的雙眼,痛苦的嘶吼,血液飛濺,滾燙的濺到臉上,然後逐漸冰涼。
我的背上有一條很長的刀疤,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景王那時候也是個孩子,他說:“你想活下去嗎?想的話就站起來。”
我搖晃著站了起來,成了他的近侍,那些殺我全家的山賊全部被他割了舌頭,剜了眼睛,所以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有武功,更有冷酷的心。
他是注定成為王的人,我希望從旁協助他,這也是我的宿命。
那個叫芝妍的孩子現在是我的女兒。我已經很久沒有嚐到家的味道,雖然獨處的時間也不錯,但是每次回到這個小院,看到飛奔而來的身影,脆生生的童音,還有聆夜溫婉的笑,總是讓人愉快的。
我很喜歡她的聲音,她叫我:“遠亭。”
雋秀的字,輕柔的嗓音,如墨的發。
那天,我遠遠地看她,她一個人坐在澱湖邊發呆,我走到她身後,就那麼靜靜地,她忽然說:“他死在湖裏。”
我沒說話。
她又說:“我那時怨他,一直不說話。那時是雨季,他出門去,好像是販米。在湖邊走著走著就不見了。再見到時漲得兩個人似的,臉都爛了。旁人說大概是失手掉進湖裏的。”
“你還恨他嗎?”我問。
“唉……我現在隻盼快些忘了他才好。可是芝妍一日大似一日,越發像他了。我心裏看得煩透了。”她抱住頭,嗚咽道。
我輕輕拉她的手:“你怕的話,往後就看著我吧。”
她愣住了,抬起頭看我,濕的淚痕掛在臉上,我總算明白了那些個文人說的梨花帶雨是什麼意思。
她成了我的妻子,如今已經五年了。
“遠亭,你一路小心,我等你回來。”她說。
“爹爹,你早些回來。”芝妍說。
男人有了牽掛大概心就有了歸鄉,我始終知道那小院的門為我打開著。
“遠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