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 鉛華已逝,古香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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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欣賞過祁豸佳的《白雲紅樹圖》?你曾一度沉溺於這庭樹清流暖風的莫骨青綠中?
你曾品讀過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你曾一度尋覓於那“小橋流水人家”的幽珊意境中?
你曾觀看過劉若英的《似水年華》?你曾一度向往於那一片被時光遺落的至柔至美如幻若夢的江南水鄉?
我到西柵的時候,夕陽的最後一圈光暈還在恬淡地散播著它的餘溫。湖麵上凝結的細小水霧輕輕散散地浮懸於半空中,偶爾一道清風劃過,帶來岸邊微稀的青竹葉香絮繞在鼻前。我不禁輕輕地呼吸,感受著身下的烏篷搖曳出層層波紋,注視著對岸那片黑瓦棱紋的白牆古鎮漸漸在眼前放大、清晰……
跳下船後,我便一腳踏上了這條由青石板平鋪而成的幽長小巷。
這裏沒有擁擠的人群,亦沒有陳日的喧鬧。有的隻是塵埃落盡後的靜謐,橘色夕陽下的朦朧,以及船櫓拍打隔牆綠水的輕微脆響。
繞過幾座嵌長著萋萋青苔的玉石小橋,穿過幾處鉛華搖落的古宅小謝,不覺天已漸漸黑去。我向著不遠處水畔旁最高的一間柵欄木房走去,幽幽燈火下迎麵來的幾個悠散閑人的身影在身邊悄悄掠過,我們很有默契地互不打擾。
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隔窗瞭望,可以看到瘦長河水對岸同樣的傍水人家,它們緊密地直線排列並且無盡延綿。我問服務生要了碗剛出爐的酒釀圓子,然後用青瓷做的湯匙慢慢品嚐,清醇的酒香與牆上黃暈的燭火融煉出一種柔美的溫度,淌過我的嘴角婉爾輕輕上揚。窗前有搖船漁夫緩緩駛過,我與他們相望,然後和善一笑。雖沒有過多的言語,卻異常平靜而溫馨。
順著小河東流的盡頭望去,是一圓小巧的白月,幹靜得像是那一點兒光斑射映在兩岸之間,襯著燈火漸漸明亮起來的兩條傍水人家猶如一副墨跡未退的古典山水畫般。這樣沉澱了千年的古韻情調讓我的心悅然翩飛,仿佛霎那回到了千百年前——
依舊是那木板小橋,依舊是那青石板平鋪而成的狹長街道。隻是行走在上麵的不是一身卡奇牛仔的現代遊客,而是那身著亞麻布衣的農人和絲綢緇衣的達官貴人。熱鬧的街道旁是各種小販的熙熙叫嚷,客棧酒樓裏是文人雅士的吃酒吟詩。幾座四人小轎緩緩行於青石板大街上,偶然有綢布簾子被輕輕撩起,探出一張麵施花鈿,頭戴瑁珖的閨閣佳人。誰知美眸一轉,卻正好撞見了那翩翩行走在紅燈酒樓外,那個手持折扇,深衣款款的少年遊俠。頓時眉目相交,情愫暗生——
“人生若隻如初見”。若幹年後,當這對匆匆一瞥而過的俊男佳人重新踏上這條故人熟識的街道時,是否會不禁低眉呢喃起這句納蘭的清詞呢?
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
暫不去體味那過逝愛情的哀傷,因為僅僅隻是觸碰到了古時生活的一點邊緣輪廓,就已讓久在現代都市的我無限向往了。好似任何一樣東西,就像這淒淒麗麗的愛情,隻要被拋放進古代寧靜的長河裏,就好似有解不完的迷紗,道不完的香愁。
隻是這餘餘古香,也隻能從這些歲華已逝的百年建築中尚可以略聞一二。
思緒緩緩飄回。
有悠揚的古樂傳入耳裏。我聞聲望去,是一對身著旗裝的中年男女正表演著一出蘇劇。唱腔古樸而鏗錚,引得對岸上的觀眾掌聲連連。而我的視線卻落到了他們身後那副巨大的廣告牌上。上麵畫的是一個手持麥克風、紅發碧眼的搖滾歌手。他一邊彈奏吉他,一邊瘋狂地大聲呐喊著,其上是一句“letmeshow”的廣告詞。這塊完美地凸顯著西方文化的廣告牌卻被硬生生地嵌在這似錦如畫般的江南古鎮中,狠狠刺痛著我的雙眼。總說歲月如水,時光如梭;總說曆史朝前而文化勢必融合。可真當我看見連這最後一處柵欄人家也同樣被所謂先進的外夷文化侵擾時,心裏不免蒸騰起一股難言的隱痛。
古人或許永遠無法料想到吧,就在千百年以後的今天。他們引以為傲的炎黃子孫們在建起了一座座高樓大廈的同時,卻容不下一塊功德牌坊;他們隨口便能哼唱一首搖滾爵士,卻再也不識角徵宮商;他們懂得了民主自由,卻忘了倫理綱常;他們穿上了西服革履,卻沒了自己的衣裳。這不單單是文化的融合,而是,而是外來文化的衝擊,自我文化的逐漸死亡。
真難想象,千百年以後眼前這方白牆黑瓦,小橋流水的江南水鄉是否還能尚存於世?難道百年以後我們的子孫們真的隻能從那幾座可憐的博物館裏才能看到那曾聞名一世的蘇州園林的幾瓦磚牆?還是遺留在老北京的最後一張紅木漆八仙桌凳?難道千年以後他們真的隻能從那陳舊的破爛書籍中才能依稀品嚐得到他們祖先曾經輝煌一世的文化殘羹?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也不願再想下去。我隻想依舊蹲坐在這片柵欄水鄉溫柔的懷抱中,靜靜地看著清月下柳色依依,庭院裏落葉紛紛,江兩岸燭火閃閃;看著這白瓦棱紋錯落有致的江南人家從喧鬧到靜謐,從靜謐到喧鬧;看著那幽幽的澄澈江河不停地朝東流淌,願它無論跨過多少年歲,都能像現在這樣,像過去那樣,保持它最最自然的,美麗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