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宣布“並校儀式結束”的時候，操場上的所有學生幾乎同時鬆懈下來。
    半分鍾不到的工夫，已經有一堆男生衝上樓了。男孩子總是這麼性急，手腳又快，真像猴子！
    咦，這個比喻蠻好的，我要記下來。老師說要寫好作文必須在平時一點一滴積累，所以我都是想到什麼好句子就盡快記下來。聽媽媽說唐朝有一個詩人也是這樣的，那我以後會不會成為詩人呢？可是那次媽媽要“大詩人”爸爸像以前一樣寫首詩給她的時候，爸爸還說現在早沒有詩人了，那我們學的現代詩都是什麼人寫的呢？
    這個問題不能去問爸爸，連媽媽都不能問，因為……他們的那些話是我偷聽來的，嘻嘻。大人總以為關起門來聲音就藏好了，連聲音能穿過固體傳播都不知道——我就知道，因為這在《兒童智力開發300問》裏都寫了的！
    啊，到三樓了。我剛才想記什麼句子的？哎呀糟了，讓“詩人”給攪忘掉了！別急別急，在想起“詩人”之前，我是看了什麼想起那個句子的？好像是男生一窩蜂地衝上樓。男生們都是爭先恐後，就像……像……搶花生吃的猴子！
    哈，我想起來了！“下課鈴聲一響，男生像動物園裏看到遊客扔花生下來的猴子一樣，爭先恐後地跳起來躥了出去。”嗯，不錯，想想那些男生變成一堆穿著校服的猴子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在臉上。
    這時我看到前麵有好幾個同班的男生，其中還有兩個盯著我。我不禁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忍著笑繼續往教室走。
    突然左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我一下沒站穩，向後麵摔倒了。乍然失去平衡，我慌得伸手亂抓，居然抓住了一個東西，我本能地抓緊它一拽，就聽見“刺啦”一聲，衣服破掉了。
    周圍哄笑。我趕快站穩了檢查衣服，可是沒有看到裂口。笑聲越來越大，我又驚又怕，不知道衣服到底破在了哪裏，躁得左看右看轉著圈看，好像一條追尾巴的小狗。
    我又急又動弄得渾身發熱，但是笑聲一直都那麼涼。終於，我的燥熱退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裏的涼，酸涼。
    我抬起頭去看笑得最厲害的地方，是幾個女生。中間的那個細眉長眼下巴尖鼻子尖，穿著一條暗紅的尼龍綢A字裙，隻比敞開的校服上衣的下擺多出大半根尺子的長度，看得我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詞就是“狐狸”。
    我直直地看著她。她停下笑，眯起眼睛看著我說：“破的又不是你的衣服，還看那麼久，真是呆得一米哎！”
    她怎麼可以這樣穿衣服？看得好像下麵沒穿一樣，讓人心驚肉跳。她們學校的校服真難看，比我們的校服還難看。
    我就這麼想了一會兒，突然左肩膀又被推了一下。本來我被推了一下以後已經離牆不遠了，這下就整個人靠在牆上了。這下我看清楚了，推我的是那個瘦猴，就是幫齊全順喊話的那個男生。
    他斜著眼睛看我，一臉讓人不舒服的表情。我忽然想起三年級的時候轉學的那個女生。她一直很看不慣我，總是說我的壞話。我還記得老師宣布讓她當我們組的小組長的時候，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就和眼前瘦猴的眼神一樣。
    幾年以後，當我在書裏逃避現實的時候，我看到了用來形容這種眼神的句子：我為刀俎，你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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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開始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認為一切隻與自己有關。寫著寫著，出現在我生命裏的人不可避免地出現在文章裏。看著一段又一段的曾經出現在字裏行間，我猶豫了。
    不久前看張小嫻的作品，自序裏提到她因為把真實的事情寫進小說而失去了一些朋友，我開始害怕。我的朋友一直不多，但是每一個都彌足珍貴，即使隻是“可能”失去，我也不敢想象。
    但是如果挖掉一切有朋友參與的生活，我想要的真實、我承諾的真實，還存在嗎？難道要我的回憶裏隻剩下那些我不怕傷害也不願麵對的人和事？即使如此，如果文中的蛛絲馬跡讓某些在無法紋飾的醜惡中出場的人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我是不是會傷害到我不忍心傷害的那個人？
    我的心真的很亂。
    但我下不了決心結束。我的心沒有變過：我想用最從容的方式向一個知己兌現講述過去的諾言，我想讓那些受傷的委屈的孩子們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是完全孤單的，你是有同類的。
    所以，我會向下寫的。
    鮫綃，請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梳理好自己的心情，我會把這個故事，從容地向你講述。
    向所有關心木深杏的人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