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爾篇:相思  相思(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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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來時,天還是陰沉沉的,昏暗的仿如夜晚。盡管沙塵散去大半,但自己卻還埋在沙堆中。
    辛妲婭奮力把自己挖了出來,全身像被碾過般酸疼。好半天才能思考。
    看到還側埋在半步遠處的男子,也將他拉了出來。剛要動手,卻發現他突然睜開眼睛直直瞪著自己,心中一陣狂跳。
    他的遮麵巾已經在風暴中失落,麵容完全展現了出來。
    草原男子的方正臉,非常黝黑的皮膚,還是那雙大得很的雙眼,如圓月,直凸凸的,卻這樣的炯炯有神。辛妲婭看著竟然呆住。
    男子麵色不佳,啞聲道:“拉我一把。”拉出來後,才發現他的左腳骨折。
    坐在地上撲掉滿麵的沙塵後,辛妲婭突然想起什麼,驚叫一聲便爬起身四處尋找什麼。
    “我的包!我的包!”
    她翻開一個個可疑凸起,踹開一個又一個追兵昏迷的臉,很沒同情心地隻找她的包裹。
    “——是這個嗎?”男子拎起一個不太大卻十分破舊的旅包。
    辛妲婭歡欣地撲上前搶過,忙不迭打開查看裏麵的東西是否有損。
    男子不經意垂眼看了下,頓時瞠大眸子。
    那是……
    “謝謝你!”辛妲婭緊緊抱住男子,又驚叫一聲推開他。“你……你占我便宜!”
    男子冷眼看著她,發現她先是轉過身低頭想什麼,又突然回頭壞壞一笑。“不過,我願意讓你占我便宜。”草原兒女一向開放熱情,他不是沒被人示愛過,隻是頭一回遇到這樣……怎麼說……“獨特”的。
    辛妲婭鬼精靈般又湊上前,直直看著男子的眼。
    “你救過我一命,我也幫過你一回,咱們算是扯平了吧?”她又“不懷好意”笑起來。“不過,你的馬沒有了,就算你再強,自己一個也根本不可能走出戈壁。所以——”她眼睛滴溜溜轉著。“你非得靠我不可。”
    男子看到她數變的表情,竟突然覺得非常可愛。
    “你是要跟我搭伴?”他直截了當免了她下麵的話。
    “恩!”辛妲婭用力點頭。
    男子沉思片刻,回道:“走吧。”
    辛妲婭興奮地又撲上去,開心地直拍手。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我叫卓立格圖。”
    這片漠南在往西走便是永固城。
    當年,蒙古布延薛禪汗去世,次年便由他的長孫林丹汗繼位。他即位後,在巴林部境內的阿巴噶哈喇山修建了瓦察爾圖察漢浩特(城)作為都城,並加強了傳統的左右翼三萬戶的地方行政體製,命永謝布部卻熱斯塔布囊為特命大臣,率領一支軍隊駐防趙城,管理右翼三萬戶的蒙古各部,任命烏齊葉特(內喀爾喀)鄂托克錫爾呼納克洪台吉為管理左翼三萬戶的特命大臣。整個察哈爾八鄂托克雖屬左翼三萬戶,但直屬林丹汗。
    林丹汗登基那年,四世達賴雲丹嘉措所遣邁達裏呼圖克圖劄阿囊昆噶寧波(大慈諾門汗)經鄂爾多斯抵達呼和浩特,作為蒙古地區黃教的坐床喇嘛。26歲時,西藏紅教方麵派遣沙爾巴呼圖克圖到達蒙古地區,尋找自己的支持者,林丹汗封他為國師並改奉紅教,但卻極大地影響了他從前的形象和聲譽。從而引起了一係列蒙古各部關於信仰的紛爭,大金汗王皇太極自天聰元年登基到如今已經三征察哈爾,多年的戰亂,使得遊牧的察哈爾一蹶不振。
    前不久,當大金的軍隊到達呼和浩特後,林丹汗在成吉思汗陵前舉行莊嚴儀式,竟宣稱自己為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然後帶領察哈爾、鄂爾多斯部眾,移動成吉思汗之陵,西渡黃河至大草灘,現金在大草灘永固城一帶擁眾落帳,等待時機,重整旗鼓,準備東山再起,並聽聞已經與大明朝結成共盟。
    察哈爾左翼郭爾羅斯部貝勒葛爾泰誓死效忠林丹汗,被派命駐軍在城外三十裏。
    夜已經很深,絕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夢鄉。
    巡邏的守兵來來往往走著方隊,唯有主營明晃晃的燭火靜靜泄出帳外,帶著朦朧的美感。卻聽夢中突然傳來悠揚的馬頭琴聲,仔細聽那琴聲響了又停,仿佛低低敘語著相思情長。
    有人靜靜聽著,似要癡了。
    突然傳來琴弦斷裂聲,將睡夢中的人們驚醒。
    烏蘭一驚,心知是主子又範了老毛病,忙不迭衝進帳。
    隻見熒熒燭火如豆,映著海蘭珠垂淚的容顏,散射著圈圈晶瑩的光暈。
    “格格,您沒事吧?”烏蘭看到漆木的馬頭琴上印著纖纖玉指的血痕,心疼不已。“看您,總是這樣的彈琴,讓貝勒爺看到了又要——”看到海蘭珠拭淚的可憐樣,不再言語。隻是熟練地為她上藥。
    “格格,這裏是漠南,咱們是隨林丹汗打了敗仗逃難到這裏,本就是夠艱辛了……拜托您啊,就不要再彈這些令人思鄉的曲子了。”看海蘭珠垂著頭不言語,歎氣道。“雖說貝勒爺這些年沒怎麼變,但如今在這關頭卻隻帶著您在身邊,連正福晉都在外營,可見貝勒爺其實很重視您的。”卻見海蘭珠皺起眉頭。“格格,您不舒服?”
    海蘭珠撫著胸口,低低道:“心口疼。”
    “哎呀,您看您,一定是又範心疾了!”說罷搖著頭去拿藥。
    海蘭珠探向帳外的夜色,卻隻看到一輪明月搖掛天際,被靜靜飄蕩著薄薄浮雲遮去一角。回首這七年相思,仿佛已過半生。
    因為那個人,一向深居簡出的她開始注意時局,知道他登位如何艱難,知道他與三大貝勒並坐共掌天下的尷尬,無法自掌正黃、鑲黃、正藍三旗的不甘,天聰元年一征察哈爾,獲敖木倫(今遼寧大淩河上遊)之捷,俘眾萬餘。天聰二年再征察哈爾,命人鑄紅衣大炮。天聰六年三月三征察哈爾,如今迫林丹汗棄歸化城(今呼和浩特)逃遁青海……
    海蘭珠長長舒了口氣,月兒已經隱進了雲中,這時烏蘭走了回來,一把將她拉進帳,絮叨著:“著了涼怎辦?別又填堵了。”
    海蘭珠默默吞下藥,這樣的苦已經是習慣了的,就如同對“那個人”的相思,早已深入骨髓,情至靈魂,難以忘之。
    “快睡吧,今後啊,不許你再沒日沒夜地彈馬頭琴。”烏蘭氣鼓鼓地將她塞進被子裏,撲麵而來的是幽幽冷香,海蘭珠正好奇在這察哈爾郭爾羅斯部的軍營中怎會有這樣的味道?卻見一雙清澈的大眼在眼前突現,猶來不及驚呼,想去叫走出帳的烏蘭,卻被一把捂住嘴。隻聽一道細細的嗓音哀求著:“姐姐,我不是壞人,您不要喊。”那人說的是察哈爾口音,少女纖細小手的顫抖一直傳至海蘭珠心底,不禁憐惜起來。
    她點點頭,強迫自己提起精神。
    那少女放鬆了力道,正低聲道:“謝謝您——”
    卻聽帳外傳來匆忙腳步聲,海蘭珠心中一陣敲鼓,急中生智地將她蒙進被窩,來人便掀簾踏入,海蘭珠看去,不禁驚駭地倒抽口氣。
    隻見葛爾泰一身血汙,仿佛如地獄裏來的修羅般站在那裏瞪著她,她用盡全身力氣才不至於喊出來。
    葛爾泰好像為了確認什麼般淡掃了眼躺在榻上的海蘭珠才舒了口氣,然後朝身後驚怔的烏蘭沒好氣地道:“看什麼,還不去準備熱水!”
    烏蘭忙不迭衝出帳,海蘭珠早已經躺不住,披上外衣要下榻。
    “你就在那裏,別亂動。”葛爾泰脫下沾滿血汙的大麾,海蘭珠見到一地血水,嚇了一跳。
    “這……這都是你的血?”她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狼狽的他,以及這樣血腥的場麵。
    “不是。”葛爾泰坐下,自行飲下兩大碗酒後,想到什麼般朝海蘭珠看去。“今晚你這裏有沒有什麼人來過?”
    海蘭珠搖頭,沒有沒有看他的眼。
    “真的沒有?”葛爾泰眯細黑眸,直直瞅著海蘭珠,她在他的眼中頓時無處可逃。
    “發生什麼事情了麼?”海蘭珠坐在榻上,心裏翻江倒海,顯然自己身後被子裏藏的人就是丈夫要尋的。
    怎麼辦?怎麼辦?
    “女人家少過問爺們的事。”他皺眉,烏蘭已經準備好熱水,服侍葛爾泰沐浴。海蘭珠想要上前幫忙,卻被葛爾泰瞪視回來。看到她緩緩低下首,葛爾泰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忍和憐惜。啞聲道:“都是血,你要是暈了,折騰起來煩人!”
    海蘭珠諾諾道:“是。”心中所想全在身後被子裏,煩亂不已。
    隱約可見帷幔後葛爾泰的身影,海蘭珠見到地上的血跡上拿著抹布前去擦去。這些年過來,她早已經不是什麼格格,隻是做他的福晉,她學會了很多。他不明白,她其實並非那麼嬌弱的……
    “格格,讓我來。”烏蘭看到海蘭珠做著粗活,臉色也變了。
    海蘭珠抬頭看到葛爾泰已經走出來,披著長袍,定定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很奇怪,自從他們隨著林丹汗輾轉之途開始,他便常會這樣看著她。
    “今天,過夜麼?”她小心翼翼地問,希望他如往常一樣搖頭。
    葛爾泰走向前,將臉放低,她感覺到他的胡子正紮在自己額上,目光無法抑製地垂低。
    “你希望我留下?恩?”
    “不——”她下意識地低呼,換來他的怒瞪。“我、我是說——”
    一旁地烏蘭倒抽了口氣,格格是怎麼了?想激怒貝勒爺嗎?
    葛爾泰冷哼一聲,突然帳外傳來傳令兵的聲音。
    “貝勒爺,不好了,大汗已經到了——”
    “知道了。”他先是一愣,沒有瞅海蘭珠便走了出去。發上濕濕的水珠一路延出帳外。忽然又聽他喝道:“加強蘭福晉的侍衛人手!”
    海蘭珠見他走遠才敢舒口氣,烏蘭氣呼呼地走上前。“格格,我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怎麼不留貝勒爺過夜?如果不趁早生個小阿哥——”
    “烏蘭,你出去。”
    “今晚亂得很,我還是在這裏陪您吧。”說罷便朝榻上走去,突然瞪大眼。
    “啊——你、你是誰?”
    海蘭珠立刻捂住烏蘭的嘴,被中的人忙道:“我、我叫辛妲婭,不是壞人。”
    “那可不見得——辛妲婭公主。”一道意外的聲音自帳內響起。
    海蘭珠倒抽口氣,猛地回首,卻見葛爾泰不知何時已經走回,正冷冷看著她們。
    “貝、貝勒爺!”烏蘭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辛妲婭狼狽地向外衝,卻被早已經準備好的侍衛團團製住。
    “放開我!郭爾羅斯貝勒,你敢這樣對我?”郭爾羅斯是葛爾泰的姓。
    “不敢,大汗等著公主呢。”
    葛爾泰一把抓過海蘭珠,狠狠丟到地上。
    海蘭珠隻覺得頭暈目眩,腰身撞到冷硬的地上生疼,但她強忍著,擔憂地看著那個被綁走的少女。
    “如今你是越來越不怕我了。”葛爾泰用的是肯定句。他毫不掩飾怒火地掐住她的頸。“我從進來的那一刻就在等待——你為什麼不說!”
    “——您要我說什麼?”海蘭珠咬著牙。“我沒錯。”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了反抗?恩?”他掌摑她。卻看到她一聲不哼,突地跳起來,躑躅步著圈。
    海蘭珠不知道他何時離開,隻覺腦子嗡嗡作響。
    她不後悔自己做的,盡管這會將她日後更加步履薄冰、舉步為艱。
    烏蘭將她扶起,海蘭珠死死按著胸口。
    她幾乎撲到在塌,突然一個冷硬的感觸至指尖傳來,她皺眉摸出。
    一個拳頭大小的正方形錦盒便出現眼前,與烏蘭驚訝地對視一眼,她慢慢打開。
    隻見一個用藍田白玉雕琢而成,方圓四寸,螭虎鈕,上紐交五龍,正麵刻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篆字的玉璽正靜放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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