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小的身影，就地蹲在玲瓏巨石下，兩雙眼睛不錯眼珠地望著皇侯雲熙，神情專注聽他講故事。
    “什麼是醜小鴨？”兩姐妹張著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嗯……就是一隻看起來很醜的小鴨子……”皇侯雲熙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她們恐怕隻吃過烹飪美味，一塊一塊的鴨子肉，還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活生生的鴨子吧。
    他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一邊講一邊在雪地上畫：“……鴨子是一種水鳥，嘴巴很硬，扁扁的，腿很短，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會遊水，有翅膀，可是不能像鳥兒一樣在空中飛……”
    “噢，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呀，真的好醜……”兩姐妹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說鴨子醜，還是說他畫得難看。
    皇侯雲熙無奈地歎口氣，既然開了頭也隻能繼續講下去了：“在森林裏有一塊很大很深的池塘，住著許多的鴨子……噼！噼！最後那隻蛋終於裂開了，一隻又大又醜的小鴨子出生了……”
    “它怎麼是從蛋裏麵生出來的，為什麼不是從它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兩雙眼睛眨閃著，好奇地望著他。
    “嗯？！”皇侯雲熙傻愣住了，想了想說道，“它也是從它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隻是外麵包了一層保護殼。”
    “噢，是這樣呀……”兩姐妹似懂非懂，卻一副明白的模樣，點了點頭說道，“小鴨子一定是怕冷！”
    “啊？大概是吧……”皇侯雲熙無語，真是佩服她們的想象力。
    “……大家都嘲笑它不跟它玩‘瞧那隻小鴨子真醜。’別的鴨子用嘴啄它的脖頸……小鴨子太醜了，到處挨打，被排擠，被譏笑，不僅在鴨群中是這樣，連在雞群裏也是這樣……‘你這個醜東西，希望貓兒把你抓去才好！’‘醜家夥，我們希望你走遠些。’……醜小鴨逃走了，跑到一塊住著野鴨的沼澤地裏，它又累又餓，隻希望野鴨們準許他躺在蘆葦裏，喝點沼澤的水就夠了……”
    “什麼是沼澤？”
    “嗯……就是又髒又臭的泥潭。”
    “哦，它真是可憐……”
    “……一隻凶惡的大獵狗站在醜小鴨麵前，眼睛發出可怕的光芒，鼻子都頂到了它的身上，嘴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醜小鴨感到自卑‘我醜得連獵狗都不咬我。’……秋天到了，樹葉變黃落在地上，醜小鴨看到一群漂亮的大鳥，展開美麗的翅膀飛向遠方，它們就是天鵝……”
    “什麼是天鵝？”
    “也是一種水鳥，脖子很長，腳很大，頭頂有黃色或黑色的突起，像一頂頭冠，全身羽毛雪白無一絲雜色，漂亮優美，可以飛得很高……”皇侯雲熙覺得自己是在上科普教育課。
    “你說的是不是白鵠？我們見過的，好大的兩隻哦……”兩姐妹嘰嘰喳喳手腳比劃著。原來在皇侯雲熙“出生”那年，有人曾進獻了兩隻天鵝，就養在瀉璧潭裏，後來因為水土不服，天鵝不到一年就雙雙死去了。她們也就是在那時候見到過天鵝。
    故事繼續：“……冬天很冷，醜小鴨昏倒了被凍結成了冰，有人救了它……醜小鴨害怕得到處亂飛，跳到了牛奶盤裏，把牛奶濺得到處都是，又飛進了麵粉桶裏……”
    隨著情節的發展，兩個小女孩不時發出同情可憐的歎息聲，一會兒又緊張擔心的抓著自己的手，一時又發出玩鬧嬉戲的歡笑聲。
    不知為何，皇侯雲熙感覺周圍靜謐的空氣裏，除了雪花飄落的聲音，和角落寒梅的清香，似乎還多了什麼別樣的味道。他抬眼打望四周，透過幾塊玲瓏石的空隙，看到不遠處站著一群紛紅駭綠的麗人，有瑤妃、瑛芷和隨侍宮女，還有一些他不熟悉的妃嬪宮女。不知她們來了多久了，為何隻是站在那裏遠望而不過來？
    皇侯雲熙對瑛芷感到有些歉意，他偷偷甩開了她們躲到了這裏，她一定是很焦急擔心。他莫可奈何，她們把他看得實在是太緊了，他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呆一會兒都不能。
    早前，他們走到禦花園喧鬧一處，他先是撒嬌，把瑛芷騙回凝華宮幫他拿手爐，再趁著隨侍宮女太監注意力被雪景還有玩鬧的人群吸引，悄悄地躲開眾人，揀偏僻的小道，漫無目的走到了這處僻靜一隅，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們找到了。
    瑤妃臉上表情含笑，卻像戴著一張僵硬的麵具，眼睛雖然看向這邊，然而眼神飄離，目光並沒有落在皇侯雲熙身上。他隨著瑤妃的視線轉頭一看，遙遙相望，依亭站立著一個人，一襲雪狐狸裘衣，頭頂落了一層雪花，一動不動，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冰冷的雪人。
    “你繼續講啊，醜小鴨後來怎麼樣了……”兩姐妹毫無所覺，一心沉浸在故事情節裏，著急地追問醜小鴨的命運結局。
    針尖刺痛皇侯雲熙的雙瞳，蔓延到他的心。他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僵硬了身體，漠然而視。
    “醜小鴨把頭低低地垂到水上，隻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它……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就在那時，倒映著湖水，它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他嘴裏喃喃低語，是說給她們聽，也許是在說給自己聽，“它……也許變成了白天鵝，也許還是那隻可憐醜陋的鴨子……每個人都是醜小鴨，故事不盡相同，結局也不相同……我已經看到了開頭，卻無法猜透故事的結局，因為……我也是一隻醜小鴨……”
    眼前的人形容清瘦，像高挑的孤鶴，麵色暗澀，眼神憂鬱不明，嘴唇一圈未加修飾的胡茬青印，華貴的雪白裘衣沒能讓他增彩，反而顯得他異樣憔悴，落拓不羈。這還是那個氣宇軒昂儀表非凡，英俊瀟灑風流冠時的沁親王嗎？
    皇侯明卓，是什麼改變了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麼一副模樣？難道你的內心會因為蘇婧怡或“默子遊”而受到折磨，感到痛苦不安？
    然而，春天早已經遠離，此時雪花鋪滿地，將所有的一切都凝結成冰。往事雖然已經塵封，然而那道舊傷疤依然觸目殷紅，刻骨的記憶抹之不去，所有的痛和恨依然深埋在的心底，即使再黑的夜，也看得見藏在角落的傷痛，還有揮散不去的悲哀。
    轉世輪回今生忘卻前世，我的生命重生了，然而靈魂依然無法得到解脫。我無法忘記你，無法斷了過去，更無法忘懷痛。我擺脫不了你，我的明天無法繼續，我將永遠活在你的陰影裏，痛苦將纏繞我一輩子。
    地茫茫天蒼，路漫漫遙遠。我自我放逐著，在心底流浪著。我想要忘記過去，忘記你，隻有忘了你，我才能沒有痛苦。
    我仍然記得，那個暴雨傾盆雷電交加的黑夜，“人若不除，天必誅之！”臨死前的錚錚話語一直記在心底，既然我死不去，那麼，我將兌現自己的誓言，手刃那些惡徒，還有你！
    皇侯明卓，你好好的活著吧，等著我。
    倏忽，一陣寒風襲來，卷起一團雪花，落在小人兒的額頭上，“阿嚏”他打了個寒顫，清脆的聲音驚醒了暗流氣場裏無聲對視，各懷心思的兩人。亭子下站立的皇侯明卓，迷惘的眼神裏寫滿擔心，不由自主地朝著他伸出手。
    隔著遠遠的距離，皇侯雲熙仍然不自覺地朝後躲避，回頭猛然起身，卻撞進一個寬大厚實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