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宮 23 凝華毒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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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到禦醫施回的眼神,他知道,施回是在等待自己的示下,是讓這個嬌弱的生命,提前結束還是繼續活著,全憑自己一句話。
可是我為什麼要讓他活著呢?他本來就不應該出世的,活著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是汙垢就會被清除的,早晚而已。哼,既然如此,便借此機會解決了你吧,也免得你日後再受罪,我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要怪就怪你的“好”母妃吧!
皇侯明徹轉過頭,目無表情地看著床上不停嘔出白沫腥血的嬰兒,沉靜幽邃的眼睛閃過一絲冷酷。視線漠然一掃,恰好對上一雙空寂哀絕的眼眸,看著兩扇眼簾慢慢地合上,關閉了與這個世界相連的門。
驀然的,他的心不由自主為之一顫。
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呀,為何會出現在一個單純無意識的嬰兒眼中,那樣蒼涼,似乎看透塵世,無盡滄桑,毫無生氣,絕然沒有一絲留戀。
他,也想死?!這個意外的認知讓皇侯明徹驚異震愕。
“施回,趕緊給小皇子醫治,”皇侯明徹還沒有理清自己的心緒,口中就已經無意識的發出了命令,“記住,一定要救活他!”
施回有些意外,卻也不敢妄加揣摩聖意,略微一怔,趕緊著手進行救治。
“對對,先救皇兒要緊。”皇帝尊口一開,瑤妃也醒過神來,暫時拋開心中的憤怒與猜忌,連忙指揮宮女太監忙活起來。
凝華宮裏緊張而有秩序地忙亂起來。
唯有皇帝坐在一旁,凝注著失去知覺的嬰孩,麵色深沉……
從禦醫施回口中得到證實,毒是從口而入的,事情經過審問排查,矛頭直指乳嬤嬤。最終證實,確實是經由她把毒喂到小皇子的嘴裏的,然而,她也隻是個被人無情利用徹底的工具而已。
隱藏在背後的凶手何其歹毒,為了不動聲色悄無聲息的毒害新生的皇侯雲熙,竟然采用迂回戰術,把注意打倒了乳嬤嬤頭上,借她之手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毒藥喂進他的口裏。想要直接毒害一位皇嗣不容易,但是想要加害一個命如草芥的奴才卻是輕而易舉。
凶手心思細密,竟然考慮到嬰兒的特性,找到一種叫香飴的慢性毒藥,入口甜香,既能勾引嬰兒的食欲,又不會被人察覺異樣。香飴每日定量下到乳嬤嬤的飯裏,毒藥對乳嬤嬤的身體雖有影響,但以一個成年人的體量狀況卻是微不可察,因此她絲毫也沒有察覺到身體的異恙。毒藥就這麼通過這個活載體,在眾目睽睽之下喂進了小皇子的嘴裏,在他的身體裏一天天沉積,慢慢浸入五腑六髒,直到毒性超過他身體的承受而發作,最終達到致他於死地的目的。
乳嬤嬤死了,被殺人滅口了,而幕後真凶卻逍遙法外沒有一點損傷。
皇侯雲熙本來必死無疑的,卻由於皇帝的一念之別,他在鬼門關徘徊一圈又回到了人世。凶手最終沒能如願以償,也許,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
皇帝為什麼會臨時改變主意而救自己,對於這點皇侯雲熙一直也想不明白,他決不會錯看皇帝當時冰冷無情如刀芒的眼神,這個“父皇”對他是毫無一絲感情的,當時是真的希望他就此死去的。可是為什麼最後又救活了自己?還有,皇帝又是因為什麼,想剝奪自己“兒子”生命的權利?
大肆鬧騰了大半個月,謀害皇嗣子的事件隨著乳嬤嬤的“上吊自殺”,最終成了無頭懸案。籠罩在後宮上空的陰雲慢慢散去,恢複如昔,隻是留下了淡淡的暗霾。
唯一值得的安慰是,從此以後,瑛芷寸步不離地守護在皇侯雲熙身邊。這也是瑤妃的意思,毒謀事件之後,她開始意識到,皇侯雲熙的存在並不隻是為她帶來權勢地位,也成為了別人的眼中刺,隨之也帶來了危機。瑤妃開識更加重視小皇子衣食住行的安全問題,為了貼身保護他,不給敵人可乘之機,她覺得隻有把小皇子交給唯一完全信任的瑛芷照顧,她才能放心。
之後,瑤妃嚴整宮紀,肅清了凝華宮裏一批宮女太監。所有的宮女太監一個不落全受到了懲罰,近身伺候瑤妃的宮女太監,被單獨關到一間僻落的房間,按照瑤妃的話說是讓他們閉門思過好好反省,免得以後再犯相同的失察過錯。瑛芷也受了跪罰,隻是因為要貼身照顧小皇子才免於了關禁閉之罪。
被關禁閉的宮女太監全部都受了板刑,因為沒有及時上藥得到照顧,大多都病了,可是瑤妃一點也不心慈手軟,陰沉著臉,說是不關足十天誰也別想出來。十天裏他們除了有少量的水喝外,顆粒未進,十天後,當門打開時,人是一個個被拖出來的,全部都病弱虛瘦的不成人樣,又餓又病,奄奄一息。
皇宮裏身為奴才的宮女太監,照宮規是沒有資格延醫就診的,如果受傷或是生病了最多可以去禦藥房拿藥。所以,最後的結果是,一屋子的宮女太監在之後幾個月的時間裏先後死去,還剩兩個挺了過來沒死的,也是落下病根隻剩半條命了,後來被瑤妃派到庭院幹粗雜活,他們的命運也是最終難逃一死。
事情鬧得沸反盈天,直到幾個月後才漸漸平息,暗地裏其他人在談論這件事時,都稱其為“凝華毒禍”。
對此,後宮一片嘩然,眾多妃嬪頗有微詞,紛紛請訴,要皇帝懲戒瑤妃。然而,瑤妃三天兩頭就跑去向皇帝哭訴,要皇帝找出毒害自己皇兒的真凶。最終,皇帝隻是對瑤妃嚴厲斥責了一番,命她自我反省,然後告知後宮,瑤妃事有過錯,但念她舐犢情深,心之急切,就不再追究責罰,事情就這麼被皇帝一語揭過了。
借此,瑤妃不僅在妃嬪中的地位得到加固,還樹立了血的威嚴,底下的宮女太監更是小心謹慎戰戰兢兢,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錯事犯到瑤妃手裏,繼而對小皇子的照顧更是一絲不苟無微不至,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馬虎。
皇侯雲熙從來不曾想到,他的生死會關係到這麼多的人,會有這麼多的人因他而受到牽連,因此丟到性命。想到一張張原本鮮活的臉轉眼成了屍骸,皇侯雲熙不禁狠狠打個戰栗,深感痛惜內疚。他知道瑤妃並非善良之輩,但也從來不曾想到,看似嬌柔手無縛雞之力的瑤妃,竟然有如此血腥手段,眨眼之間就能麵不改色置人於死地,那要有一副多麼冷酷狠硬的心腸。
後來,瑛芷時常在皇侯雲熙閉著眼睛,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默默看著他唉聲歎氣,聲音說不出的沉重,悵惘無力。而她在麵對著醒著的小皇子時,又會收起心事重重的表情,露出疼愛憐惜真心實意的笑容。
很久以後,當皇侯雲熙了解許多事情之後才明白,瑛芷當時的歎息,是因為她知道那些宮女太監是注定要死的,然而她卻無法也不能挽救他們的性命,因為那將關係到皇侯雲熙還有瑤妃的性命,為了他們,她無奈痛心的沉默,最終看著一條條無辜的性命犧牲掉。
瑤妃臨盆當日,產下的小皇子死而複活之事,當時在場的宮女太監雖不敢“多嘴”說什麼,可心裏還是有幾許疑慮的。瑤妃為了永遠地封住他們的嘴,死就是唯一可行,能夠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而小皇子被毒害之事恰好給了瑤妃一個絕好的機會,她借機發飆,殺害了當時的一幹人等,掩埋了當夜的真相。而深知內情,自以為是心腹的常恩,還有當晚為瑤妃接生的穩婆和安產的禦醫,最終也沒能逃脫一死的命運,在後來借由其它機會給殺人滅口了。
“狸貓換太子”的事情幸運的瞞過了所有人,直到多年後被有心人發現蛛絲馬跡,再借他人之手揭發皇侯雲熙所謂的身世真相,造成血濺玄極宮,差點兒……而皇侯雲熙也將在那時踏上另外一段人生旅程。
然而現在,皇侯雲熙並不知道在多年後會有一場劫難在等待著他,不過就算知道了,如今的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已經死過兩回的人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死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可怕的災難。
可是,如果他在深重的心靈創傷之下,看透前霧黑茫,會不會心生希望,在灰暗的心底照射一縷陽光,不再如現在這般消怠,放逐一切,聽之任之,隨便受命運的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