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宮 21 巍峨穹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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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悲無喜,無夢無痕,深沉而悠長的一覺醒來,皇侯雲熙看到一張秀雅恬靜的臉,溫柔的目光帶著溢滿眼眶的疼愛凝望著他。
“好啊,小皇子睡醒了,告訴瑛姑姑小肚子有沒有餓呀?”那雙眼睛閃露和煦的笑意逗弄著繈褓中的嬰孩。
如果說如今,在這個世界,在這個皇宮,還有什麼能夠帶給皇侯雲熙絲微的暖意,也就隻有她了——瑛芷。她是瑤妃,現在成為了他的母妃,嫁入皇宮帶來的貼身侍女。最初的第一眼,印入他腦海的影像,那神態好似母親,瑛芷就是他心底母親的化身。
瑛芷輕柔的把皇侯雲熙抱起,放到一個豐腴圓潤的女人懷裏,她是乳嬤嬤。她掀開衣襟露出一對碩大無比的胸房,因積奶滴著乳汁。一個宮女先後用三條濕巾仔細擦試幹淨了,才把奶水喂到他嘴裏。
一種奇怪的味道,沒有牛奶好喝,也許加點糖味道會好些,皇侯雲熙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迷迷糊糊,之前還沒感覺,此時第一口下肚才深覺自己的肚子好餓,他暫時放開心懷,嬰兒的小嘴“吧唧吧唧”地大口吮吸著乳汁,忽略了味道的好壞。
“小皇子看來很喜歡你的乳汁,瞧他吃得多歡,嗬嗬……”瑛芷看著奮力進食的小人,不由高興得笑了,轉身對候在一旁,幾個胸前豐碩的嬤嬤揮了下手,“好啦,你們可以下去了,這裏用不著你們了。”
怎麼?還可以“挑食”嗎?若知道還有別的乳嬤嬤等著挑選,他就不用這麼心急了。
瑛芷抱過吃飽了的皇侯雲熙,讓他嬌柔的身軀趴在她的肩頭,輕輕地撫拍他的後背,幫助他嗝奶。然後抱著他來到凝華宮的盈芳殿,瑤妃正斜靠在醉妃榻上獨自發呆,表情木然,在不經意間從眼底閃過哀戚,她是在默默哀悼自己夭折的兒子。看見瑛芷興衝衝地向她展示懷裏睡足吃飽的嬰孩,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嫌恨。
死的為什麼不是你,而是本宮的兒子。
瑤妃不喜歡皇侯雲熙,甚至於恨他,她把對自己孩子死去的怨痛轉移到了他身上,然而,瑤妃又不能沒有他,他是她邀功獻媚、爭寵奪利的工具。
皇侯雲熙對她的態度無所謂,因為他對瑤妃也毫無感情,對於他來說,這個女人隻是一個“母親”的身份符號而已。
皇侯雲熙從一開始就有所感覺,不喜歡他的人並不隻瑤妃一個,他的那個偽父皇對他也沒有多大感情,因為從“出生”那晚的匆匆一麵之後,皇帝再也沒有出現過在他麵前。不過倒是送給瑤妃不少的賞賜,增加了幾個使喚的宮女太監專門伺候他,這些大概都是宮規慣例吧。
隻是,皇侯雲熙對所有一切麻木無感全然不在意。不管外表如何變換,他還是他,現在隻是一個被困在幼小身體裏,蜷縮在暗地一角,默默舔拭自己殘缺破敗心靈的孤寂幽靈。
身為默子遊死去,他成為嬰孩,他無意識又刻意地深深掩埋起曾經的過往,強迫自己不要去碰觸那道刻骨刺心鮮血淋漓的疤痕。他把自己層層的包裹起來,做了一個繭躲在裏麵。
宮女太監們的小聲談論卻在提醒著他一件事,他自我麻醉選擇回避遺忘的事,這件事成了後宮眾人談論的話題,因為這件事情在皇室宗親裏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沁親王王妃和剛出生的小世子,因難產雙雙歿了,即將在明日舉行大殮祭奠。
當再次聽到蘇婧怡的名字,心底的那道疤痕裂開一條細縫,滲出了血。皇侯雲熙無法不回想起那張被他塵封了的,溫柔可人的臉,對著他盈盈含笑,曾經是他在這世界唯一的朋友和親人。可是,她走了,帶著她和默子遊的孩子離開了這個人世,留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蒼涼的繁錦世間,帶著難以磨滅的創傷切痛,獨自孤寂度日。
蘇婧怡母子倆也許會在陰間找到血脈相依的那個人,他們一家三口會團聚,從此再也不分離,那也許是他們的幸福。
望著穹宮殿頂,皇侯雲熙在心底默默祝願著,就讓他們替自己幸福吧……
“哇……”一聲呼天搶地的慟哭,伴隨著花瓶瓷器“噼哩啪啦”摔砸在地上,傳來瑤妃哭喊嘶嚷的聲音:“……我要去,我要去……見最後一麵……”
“娘娘怎麼了?為什麼如此的傷心激動?”一個小宮女好奇地低聲問道。
“噓,你小聲點兒,別被主子聽到了,現在她正傷心著,小心拿你撒氣。”
“唉,我也沒想到娘娘會這麼悲傷……你是剛進宮的可能還不知道吧,瑤妃娘娘和沁王妃可是親姐妹,都飛上金枝成了鳳凰,有著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唉,哪想到沁王妃如此命薄,沒這個福分……看娘娘傷心成這樣子,她們還真是姊妹情深啊……”
“別再說了,這些是我們當奴才該說的話嗎?小心掌嘴。”
眾人噤口不語,隻聽得到瑤妃大聲吵鬧著要見皇帝,盈芳殿裏一片吵雜喧嘩……
瑤妃跟蘇婧怡竟然是親姐妹?這讓皇侯雲熙大感驚異意外。不過,仔細一比較,才發現她們兩人的相貌真是如此的相像,隻是感覺是那麼的不同,一個猶如菡萏淩波,冰清玉潔,另一個瑰姿豔逸,散發魅惑誘香。
她們姐妹的感情有多深,皇侯雲熙不知道,然而他卻清楚,瑤妃想明日出宮,最渴望見到的還是自己早夭的親生骨肉。也許正是因為她和蘇婧怡是親姐妹的關係,她才能借此掩人耳目,大肆發泄自己心中的喪子之痛,而不被旁人異察。
這麼說來,瑤妃和沁親王相熟親近也說得過去了,可是真的如此簡單?皇侯明卓因此就膽敢冒大不韙,罔顧與皇帝的血緣親情,魚目混珠,混汙皇室的血脈,隻是為了成全瑤妃的野心?他心知肚明,自己,這具嬰兒的身體,沒有流著一絲皇家的血液,他擔如此大的風險,是為何?對他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到頭來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這一切值得嗎,又為什麼呢?
皇侯雲熙回想著曾和蘇婧怡在一起時的短暫安寧時光,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個晚上。當第二天他醒來時,瑤妃早已經出宮了,沒想到皇帝竟然恩準了她還在產後養息期間出行,到底是顧念她的姐妹情誼,還是對她毫不在意?
“出生”那日見過皇帝一麵,皇侯雲熙就感覺他心思深沉難測,直覺不是可以隨便蒙混糊弄的人,似乎萬事皆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絕對不是一般人。當然,能當皇帝的會是普通人?
當天,瑤妃很晚才從沁王府姍姍回到宮中,皇侯雲熙沒有見到她,不過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都大鬆了口氣,說她精神好了很多,沒哭鬧亂發脾氣,也不再鬱鬱寡歡了。
時間不會永遠停止在一頁,隨著日子一天天的翻過,當時激起浪花的事件漸漸被人們淡忘。畢竟對活著的大部分人來說,日子每一天都是新鮮的。皇侯雲熙舔拭傷口,把那道傷疤包裹,丟進心門閉鎖起來,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日子如流水般平靜地度過。瑛芷每天都會盡可能地陪在皇侯雲熙身邊,抱著他曬太陽,跟他說話,為他洗澡,給他做一些小玩意兒逗他開心。瑛芷知道瑤妃不喜歡小皇子,幾次抱他去見瑤妃都不愉快,後來就很少帶他去盈芳殿了。
瑛芷把皇侯雲熙當成自己的孩子悉心照顧,在她眼裏,小皇子是全天下最乖巧可人的孩子,不磨人不費事。不過有一點缺陷遺憾,就是小皇子不愛笑也不好動,更不像其他的嬰兒那樣“哼哼呀呀”的有強烈的表現欲。
為此,常常聽到她歎息:“小皇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安靜了。”
皇侯雲熙隻能無聲的望著她,他不是真正的嬰兒,也不再有屬於嬰孩的純潔天真無邪,他的靈魂已經被血浸染,凝結成冰封的荒原沙漠。在他的世界裏沒有純淨的色彩,有的隻是被各種顏色混染而成的灰,就如曾經身上的那些斑駁的舊傷痕,文刺在他的靈魂上,不是用清水就能洗淨的,即使你撕了一層又一層,傷痕仍然清晰可見。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漠然,任它陽光燦爛風起雲湧,死水是不會有波瀾的,他安僻一隅,一切隨然。
可是,不管皇侯雲熙願不願意,他無法阻止各種聲音飄進耳朵,從宮女太監們的隻言片語他串聯成篇。於是,他知道了,他所在的這片土地,這個國家叫做玄澤皇朝,疆域遼闊國富民安,當今皇帝名為皇侯明徹,十八歲登極,現年二十五歲,正是風華正茂的青春年華,後宮佳麗無數,現有九位皇子,七位公主,皇侯雲熙是他的第十六個皇嗣。沁親王——皇侯明卓是他的五皇兄,另外還有二皇兄皇侯明端,封為順親王,還有……
他還知道了,瑤妃本名叫蘇淑嫻,是蘇婧怡的姐姐,芳齡二十六,是翰林院大學士的千金,兩姐妹在同一年分別嫁入皇宮王府,成了令人稱羨的兩朵金花。進入皇宮的幾年時間,瑤妃並不是一無所出,在皇帝登基那年她就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是皇帝的第五公主,深得皇帝寵愛,卻在兩歲時不幸落水身亡,名叫皇侯雲熹。
皇侯雲熙突然恍然大悟,他“出生”當晚,皇帝賜名“熙”正是與“熹”同音,當時瑤妃那霎那而逝的神情,是悲、是痛、是愛、是恨、是傷感還是緬懷?
所有的一切,皇侯雲熙無甚興趣,也不想關心。他既沒有妄圖蒙獲聖寵的心,也不想爭利奪勢。周圍的人是什麼身份背景,相互之間有什麼利害關係,牽扯什麼是非恩怨,這些與他何幹?他根本沒有把自己當作他們當中的一分子,雖然他的靈魂寄居在這具幼小的身體裏,可是他的神思卻是遊蕩在天際,沒有落腳點,一直飄忽不定。
然而他忘記了,他所處之地不是普通的平常人家,這裏是是非不明,陰謀算計的皇宇宮闕,看似平靜無波的太平景象下其實暗潮洶湧,處處是暗礁。即使他並無入同的心,可如今有了皇嗣子這個身份,就已經是身在其中了。
當皇侯雲熙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裏並非他不聞不問就可以安然度過的平靜天堂時,已經付出了血的代價,被暗矢所傷,得到了深刻的教訓,險惡冷酷的現實讓他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