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到一條垂死的癩皮狗，被拖著扔到垃圾場，是什麼感覺，幸災樂禍，憐憫哀歎，還是冷漠無視？然而，當你自己是那條狗時，又會是什麼感覺？默子遊是深有切身體會，然而他卻不知道，因為他已經神誌不清了。
    默子遊被人夾在胳膊下，雙腿拖在地上，像一件破物一樣被扔到一間屋子裏。大概是一間堆放棄物和幹草木柴的雜房，半昏迷半醒的他聞得到陳黴和幹木草的味道。他像房間裏的其他廢棄物一樣，被隨意丟棄在這裏，沒有人來過問，看他一眼。
    有了之前的非人待遇，這個肮髒的地方對現在的他來說可以算是天堂，疲乏脫力、饑餓傷病的他，終於可以不再擔驚受怕地放下心來休息了，哪怕隻有一會兒。在這個平坦安穩的僻陋之所，他帶著脫離苦海的由衷心喜和滿足，很快睡過去，陷入昏迷。
    默子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當他再次有了意識，腦袋還處於混沌狀態，眼睛睜不開，身體也無法動彈，隻是感覺到周圍有人，依稀還聽得到說話聲。感官遲鈍麻木的他感覺自己被撬開嘴，灌進幾大口不明液體，木鈍的味蕾感到微微有點兒發苦，是在給他喂藥嗎？
    “……別把他弄死了……看著他……”沉緩的聲音似遠若近，聲若玉石，可是卻透露絲絲冷意。
    他是什麼人？當默子遊想再仔細探究時，聲音已經消失，此後在他臥病期間再未聽到過。
    當他終於清醒張開眼睛，發現自己仍舊躺在雜物房裏，跟他之前猜想的差不多，房裏堆著積滿塵埃的廢棄物和幹草木柴。隻是待遇好了很多，現在每天看得到人，按時有人來端藥送飯，雖然沒有人搭理他，每次隻是放下東西就走，他也感覺有了生氣，雖然吃的隻是青菜白飯，他也終於能夠填飽肚子了。
    默子遊躺了十多天，病好的差不多了，隻是每天清湯寡水的，本來就清瘦的身體更加得單薄，弱不勝衣。理著寬鬆空蕩的衣服，不用照鏡子，他都可以想像自己的樣子，一定是瘦骨嶙峋，顴骨凸現，不比僵屍骷髏豐盈多少。
    當他終於可以起身，活動自如的時候，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把他帶到這所偏僻院落的另外一個房間，有簡單粗陋落著厚厚一層灰土的單人床鋪，散發出陣陣黴灰腐臭怪味，看樣子是一間廢棄不用的低等下人房，房間裏早已經準備好一個澡盆，盛著沒有熱氣的清水。
    “洗完澡換上衣服。”管事指著床鋪上的青布衣衫，麵無表情地下達命令。
    多日來滴水未沾，風塵仆仆加上連番折騰，身上的味道不比房間裏的臭味好多少。默子遊飛快除下已經快看不清本來顏色麵目的衣衫，迫不及待地跳進不大的澡盆裏，冰涼的水刺激身體，他打了個寒顫，卻感到一陣舒暢，讓輕柔的水慢慢浸潤他幹枯的身體。他從來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落得像街頭叫花子的地步，他甚至懷疑自己身上是否長了虱子。
    那盆有限的水隻能讓他清洗身上厚厚的塵垢，混濁發黑的水在身上留下花紋樣的汙漬，他就著原來的髒衣服擦幹身上的水，大概揩了揩濕漉漉的頭發，穿上準備好的幹淨衣服，用手把濕發梳理整齊披散在腦後。
    管事遠遠地站在院子空地等著他，等他走到近處，管事鼻子一皺側過臉嫌惡地睇了他一眼，默子遊明白自己身上還有味道。
    “跟我來。”管事轉身走在前頭，大步向院落外走去。
    默子遊第一次有機會可以觀看打量自己的所在之處。一路行來，踏上石階走過錯落別致的遊廊，穿過典雅精致、曲徑幽深的花園一角，路過幾所景觀各有異趣的院落，由此大略一看可見一斑，這所園林庭院建築處處彰顯非凡富貴氣派。
    來到一所偏僻冷清的院落，不大的院子裏稀稀疏疏地長著幾叢翠竹，給這個蔓草雜石的荒涼之所增添了幾分清雅。
    管事領著他來到正屋房前，卑躬屈膝，聲音不高不低，畢恭畢敬地稟報：“主子，我把他帶來了。”
    “讓他進來。”清冷的聲音讓默子遊覺得似有聽聞。
    “快進去。”管事低喝著，推了他一把。
    默子遊輕皺下眉，整理情緒，深吸一口氣，推開了一扇“嘎吱”聲響，看起來經久未用的鏤花木門。
    簡單的幾樣家具可以讓他一望到底，外室一張花梨圓桌配三個凳子，視線穿過拱形花飾門，可以看到內室裏的幔床一角，除此之外，別無它物，更無裝飾，牆壁白淨的晃眼，整個房間顯得是如此的寬大空曠。
    聲音是從內室傳來的，默子遊腳步一頓，遲緩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走進了內室，眼前的情形讓他驚異訝然。
    映入眼睛的是一位錦衣玉帶的男子，臉朝裏看不清麵容，姿態慵散斜靠在床頭上，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正曖昧的逗弄著躺在他懷裏，神情驚惶無措，渾身瑟瑟發抖，淚眼紅眶欲滴，清秀粉琢的小孩。
    “爹！”粉琢小孩一眼看到默子遊，像是找到了救星依靠，不顧一切的掙紮著翻爬起身，跳下床一頭撲到他懷裏。
    “安兒？”這個小人兒叫自己爹，那麼他一定就是自己的兒子——默以安了。
    默子遊蹲下身子，抱著惶恐不安“哇哇”大哭的稚嫩身軀，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撫道，“好了，爹來了，爹在這裏，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爹，安兒在這裏一點兒也不好，安兒不想住在這裏，安兒想爹爹和娘親，安兒想回家，安兒害怕……哇哇……”安兒緊緊地縮在默子遊的懷裏，尋求安全，涕零如雨沾濕了他的衣衫。
    “好了，安兒別哭了，爹在這裏，不用害怕，爹會帶安兒回家的。乖，別哭了……”默子遊細聲安慰。這可憐的小人兒，到底受了什麼驚嚇，為何如此的無助害怕，他們對他做了什麼，怎麼能忍心傷害一個軟弱無知的孩子。
    他隻是一個孩子呀……霎時，一股激憤湧蕩心間。默子遊怒目抬頭，不想立即就對上一雙目光冰冷，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眼睛。
    如果換作其他時候其他情景，默子遊一定會驚歎於男子優雅俊美的出眾外貌，可是在此時此地，他受迫於決非友善的目光，突然驚覺自己已身陷一個未知的是非之地。
    他警惕謹慎地望著。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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