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我拿著登記簿點完名，目送孩子們說笑著離開教室。接下來負責護送他們回宿舍樓的是年級組長和宿舍樓值班的老師，我又走到窗前目送他們都走進宿舍樓後才走回講台後麵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最後環視了一圈教室，關燈關門，我抱著水杯往辦公室走去。
    長長的走廊，邊上的教室都是暗著的。這所高中大部分學生都是走讀的，也沒有強製晚自習，所以到了晚上隻有幾間教室被用來晚自習。雖然不如白天那般吵鬧，但還是有那麼百來個學生，晚自習的時候還不覺得，下了晚自習就覺得安靜得有些過頭了。
    忽然身後傳來滋滋的聲音，像是燈泡馬上就要燒壞的那樣。轉回頭去看，走廊盡頭的一盞燈閃了兩下又恢複了。
    在變暗的瞬間我看見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孩子，在盡頭的欄杆上坐著，側著身像是在眺望遠處的山巒。
    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他，她，或者它，很喜歡坐在欄杆上，以側身眺望的姿勢。仔細回想，第一次看見大概是一年前。沒有在白天見到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如果是幻覺的話，為什麼會出現幻覺，如果不是幻覺的話，那又是怎麼回事。
    回到教師公寓，我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洗澡。近來越來越容易感覺到疲累，需要歇很久才能緩過來一些，甚至連記憶力似乎也有些衰退了。我一直作息規律，飲食健康，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洗完澡後我坐在書桌前開始備課。
    大學畢業後就來到這所高中教書，現在是第十個年頭了。雖然生活可以說是非常模式化，但我不覺得無聊。從小我就夢想著能成為一名教師，夢想實現的喜悅一直沒有淡化，能夠教給孩子們一些什麼，真的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結束備課，我站起來的時候眩暈了一下，扶著桌角站住了，卻見台燈晃了好幾下，忽然滅了，隻剩從窗戶透進來的昏暗光線。
    哐當一聲窗戶被吹開，窗簾在猛地飄了兩下之後靜止不動了，緊接著，一個穿著校服的人影出現在了窗台上，以一個側身坐著的姿勢。
    當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神奇的是我沒有任何吃驚的感覺，就像是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一樣。雖然她的臉像是被一團白霧包裹著看不清楚，可莫名地就是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是時候離開了。”她說道。
    我看著她，感到有些困惑。不過困惑很快就散去了，因為在彈指間，記憶已經全部回來了。
    “這個夢，還滿意嗎？”她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場夢境，真實得有些過分。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這可以不是夢。
    “如果不是夢的話，要先去上大學才能來教書的。”她說。
    我笑著點點頭。因為還沒能上大學，光憑著一點想象也想象不出，所以無法在夢境裏實現。但高中還是上過的，所以可以在夢境裏成為一個高中教師。
    而很快，連夢也做不了了。因為強撐著的一點生命能量終於要衰竭了，遊離於生死之間的混沌狀態很快要結束了。
    “那時候，很疼嗎？”我問她。在她的胸腹被刀穿刺而過的時候——或者說，在我的胸腹被穿刺而過的時候。
    她好像微微笑了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就是有點失望。”她說。
    任誰被自己的父親拿刀捅，都會失望吧。盡管那本來就是個時常會家暴母親和自己的父親。那個在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拿著一把水果刀刺向自己的父親。那個唯獨對弟弟寵愛有加，卻從自己初二開始就堅持一個女孩子不如出去打工賺錢的父親。
    有一些人聽到了我們的求救聲，可還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不過陷入長久的昏迷之後的這一場漫長夢境，也沒準是因為外麵世界還有人在為我們祈禱才能夠開始的。
    至少，維持陷入昏迷的身體繼續存活所需要的錢，都是好心的人們捐贈的吧。夢裏的十年，也不知道是現實裏的多久。希望沒有太久，不然真的是太麻煩他們了。
    白霧漸漸擴散開來。有一瞬我看見了她的——我的臉。從陷入昏迷開始就一直是那個樣子，一張很普通的高三女生的臉，有一點青春痘，還有有點深的黑眼圈。
    沒有機會看到活著長大後的樣子了。
    靈魂向後墜落，落回躺在病床上的身體裏。視界變回一片沉重的黑暗。不過身體感覺很輕。好像能聽見各種儀器的聲音。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那是心髒停止跳動的片刻之後，彌散開來的永久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