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娘親，今天真的會有月亮嗎？”一身藍衣的小圓球趴在石欄上眼巴巴望著天邊遮月的黑雲，“爹爹怎麼還不回來呀？”
    美婦人也不回頭，從侍女手中接過果點擺放到桌上，語氣溫柔的回應著孩子，“與衡，娘親和你說過，問題要一個一個的提，不然你要娘親先回答哪一個好呢？”
    藍球球咯咯笑個不停轉頭撲在一身淺紫婦人的腿邊，“娘親，今天能看到月亮嗎？”
    “當然能啦，今天可是賞月的好日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角髻，“去那邊挑一朵整座花園最美的花獻給祖母好嗎？”
    “遵命！”藍娃娃到湖邊折了朵黃白的蟹爪菊，湖上吹過涼風腳邊落下了淺銀的月光，連忙跑到母親身邊扯著她的袖口，伸手指著月亮開心地說：“娘親快看，是月亮。”
    婦人側頭看到幼子直指滿月，拉過他的手，修得整齊的指甲掐進那食指指腹。藍球球嬉笑著想抽回手喊好癢，移開手時僅有些微紅那凹痕已經恢複如初。
    “娘親為什麼掐與衡？”顧與衡吃痛，捂著腦袋看著母親。
    纖白的手指捏上軟軟的麵頰遮去滿臉笑容，輕輕吹著痕跡擔心看著孩子，“與衡疼嗎？”
    “疼，好疼啊。”
    美婦人屈指敲了孩子額頭，抱著笑得不行的兒子，“哼，很疼哦。”
    “因為有傳說凡人是不能用手去指滿月的，那是對月宮裏天神的冒犯，會被散在人間監察使者發現然後受到懲罰。”蒼老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來，母子二人看了去，黑衣男人小心扶著一位老者走了過來。
    藍球球捏著蟹爪菊奔了過去，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把手中的花遞給了老人，“與衡恭祝祖母壽辰，祝您柏鬆百歲歲今朝。”
    老婦人朗聲而笑接過花牽起了孫兒，走向湖邊設好的家宴，“有衡兒這麼乖巧伶俐的孫兒，奶奶也想長命百歲。”
    老婦人被兒子兒媳扶著入了主位，看著一桌布置精美的好菜，“唉，老身餘生未知每每念及往昔之日，最慶幸的便是夫君疼愛，兒子孝順兒媳賢惠，孫兒活潑健康。”
    “今後怎會難測？自父親離世後母親一人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孩兒才能遇見慧心相依相守，更是有了與衡，自是一家安樂。”顧遠航接過妻子盛好的銀耳紅棗羹放到了母親手邊。
    甜湯潤喉，顧與衡跪在老夫人身側，仰頭見她用絲帕輕拭嘴角，眼邊一處淺淺的紅脂，“祖母祖母，孫兒還想聽您剛剛說的故事。”
    “不過傳說罷了，與衡不要纏鬧，讓祖母好好休息。”
    “無妨，衡兒喜歡就好。”唐秀煙看著趴在膝蓋上孫兒那副乖巧的模樣，摸了摸他的腦袋。
    “監察使發現了有凡人不尊重月仙，就會派月下犬把那人對月不敬的手指給吃掉。”
    “啊，那孫兒不是做錯事了嗎？”
    “剛剛慧心掐過衡兒的指腹，是不是有些痛痛的呢？”
    “是的，孫兒覺得又癢又痛的。”
    老夫人看著那小小的手掌一時感慨萬千，“那就是眾人皆知是解決方法了呢。”
    顧與衡仍是疑惑不已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卻被父親製止了。直到賞月結束，也再沒有機會同祖母交談過。
    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借著透過窗的月光看著指尖，腦裏始終都是祖母講過的故事。
    若是那時娘親沒有掐過自己的食指指腹，又會如何呢？
    “與衡，很晚了還不起嗎？”鍾慧心在花廳等了很久，也不見往日早起的兒子來用飯，怕他昨日嬉鬧睡過了去學堂的時間，隻能到屋前詢問。
    “娘親，孩兒有些不舒服，能否請您向先生請假幾天？”
    鍾慧心皺了皺眉，沒有看到兒子卻聽到了這個要求，隻能耐著性子一直敲門。
    顧與衡聽著母親的聲音裏滿是焦急，苦著臉拉開了房門，“娘親，我…”
    “與衡哪裏不舒服？娘親給你請大夫回來看看好嗎？”眼前孩子臉色發白眼下淡淡青黑，確是病了的樣子。
    “孩兒昨日玩樂忘時，很是困乏隻想躺下休息，不需要請大夫。”
    “快回去躺下，娘親派小仆去給你請假，睡一會若還是不舒服一定要說，是要見大夫了。”
    “謝謝娘親。”顧與衡躺回床上，一雙疲憊的眼看著母親，沉沉睡了。
    鍾慧心看著陷入睡眠的孩子輕哼著歌謠，不知是不是她產生了錯覺，總覺得兒子的麵容隱隱透著瑩白的光。
    幾個時辰過去了，拍喊了幾次睡夢中的顧與衡仍是沒有轉醒的樣子，鍾蕙心連忙喚來侍女去請大夫。
    “夫人，公子脈搏虛浮卻跳動快速，肌膚觸手冰涼額頭不住冒有虛汗是低熱之症，待會遣了小廝去藥房取幾副藥，喝完了再睡一宿就好了。”
    晚飯時分，老婦人席間不見疼愛的孫兒飯食用得比往日少了許多，麵上憂慮不止，“慧心啊，衡兒他現在怎麼樣了？”
    “婆婆不必擔心，大夫說是晚間著涼了，明日會轉好。”
    “如此就好。”
    唐秀煙疼愛孫兒，顧遠航同樣愛護妻子，攬著她的肩頭溫柔道：“夫人，回房歇息吧，我來守著與衡。”
    “夫君明日一早便要去樊城洽談生意，留慧心在這裏照顧就好。”美婦人垂眸搖了搖頭，把丈夫推到門邊催促他回房。
    整夜直到天明雞啼，鍾慧心摸著兒子寒涼的額頭掀開棉被想給他擦拭一番，擰幹絲帕解了睡袍，大驚失色直喊：“舞兒舞兒，快去把徐大夫請來。”
    “夫人，公子所患的病症老夫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實在束手無策，還是另請高明吧。”老大夫看過顧與衡連連後退，甚至連脈搏都不願多搭，背起藥箱逃命似的離開了。
    兩日了，唐秀煙終於耐不住性子來看自己的孫兒，隻見老大夫匆匆離去的背影，“慧心，衡兒怎麼樣了？”
    “婆婆，與衡的病可能有些嚴重。”鍾慧心苦笑著把老婦人扶到床邊坐下，輕手掀開了薄被。
    躺在床上失了氣色的顧與衡，從指尖處變得通透，映出了手掌下淺藍色的床褥。
    “這便是徐大夫不願再來的原因嗎？”
    鍾慧心不答，隻是偏過頭安靜的哭了起來。
    唐秀煙牽過孫兒的手，那修剪整齊的指甲陷進幾乎消失的冰冷指尖，雖然很清楚這麼做早是為時已晚，但她還是不肯死心的想試試。
    “婆婆，這該如何是好？尋回來的大夫都說未有見過此種病症，那便是藥石無醫，夫君回來時我…”鍾慧心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婦人身前，猶豫著開了口，“婆婆，前陣子天道觀來了一位道人，聽說很有能力，通天識地法力高強，不如請他回來為與衡作法驅除邪穢。”
    “驅除邪穢嗎？”唐秀煙輕笑一聲，不多回應。
    看著婆婆意味不明的態度，鍾慧心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手背貼上兒子臉頰，感受那始終微涼的體溫。
    “去試試吧，或許有效呢。”
    鍾慧心得了準許，摸幹眼淚帶著侍女親自去請那道長。
    夜深了，顧府卻是燈火通明器樂聲聲。
    唐秀煙高坐府樓俯視庭院，風中透著陣陣寒涼的冷氣吹散了手邊的熱茶騰著薄煙。
    一夜一晝，午間飯時招待過忙碌的道士們，看著一群灰白穿離府合上了朱漆大門。
    “折騰了一天，慧心還是去休息吧。”鍾慧心正想要開口推拒，老婦人說得幹脆立刻封住話頭，“繪棋送夫人回房，好生伺候在一旁。”
    “衡兒，這屋變得好安靜啊，快起來聽奶奶給你講故事吧。”空蕩的房間無人可應，唐秀煙緩緩跪伏地上，那蒼老的麵容在月光裏滿是溫柔，“問舟大人，秀煙知道您在這裏，出來看看我吧。”
    安靜許久，室間氣溫驟降嗬氣成冰，步步碎冰之聲在耳邊響起，黑影不住發笑起來，“唐家真是敗落了，召喚本座的儀式如此簡陋？”
    “實在不堪。”
    感受著冷意侵襲，匍在地上愈加謙卑，“秀煙自知禮數不合，但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唐家小姑娘，你喚本座為何事？”
    “大人明知故問。”
    “自是知曉。”黑影坐在床邊，看著麵容盈透的顧與衡，“末代，本座是在問你，可有做好心理準備。”
    “秀煙想好了，請大人救治我的孫兒。”
    唐秀煙伸出手腕金釵一抹赤紅如線滴落被麵，黑影牽過小兒的手，捏起那透明的食指劃出血痕懸在傷口之上，點點血珠墜進，不時就見到顧與衡擰著眉頭痛苦得呻吟了起來。
    “唐家，你說你們一門究竟和月仙結了什麼仇怨？如無今日之事，依照這身子骨你至少還能過百年之數。”
    聽著大人的調笑，唐秀煙便知道孫兒無事了，隻是不斷失血讓她有些無法集中精神，微合雙眼無力的接著話，“是呀，秀煙也不知道到底做錯了什麼。”
    “末代，你是唐家最後的女兒了。”
    “是呀，隻可惜問舟大人離開的時候，秀煙恐怕不能相送了，還望大人今後生生安康永福。”
    黑影不答話，靜靜看著小兒指尖滴出的血液凝成了銀白色的水液，晃晃著墜在指腹徑直落進唐秀煙的手腕。
    冰藍光華散在四周，黑影口中念念咒文，兩道傷痕隱去。
    “末代，好自為之。”
    夜是更晚。
    唐秀煙看著轉醒的孫兒，吹涼熱糖水一口口喂到他嘴邊，見他麵上有了氣色，安心了很多。
    “祖母。”
    “怎麼了，衡兒。”
    “孫兒想問賞月那天的故事，祖母怎麼會知道這般詳細呢？”
    唐秀煙捏了捏孫兒消瘦的臉，扶著他躺回被中，“秘密。”
    顧與衡拉高錦被遮住臉，看著祖母慈祥的模樣卻困得雙眼打架，“祖母，是不是孫兒看錯了，您眼角的紅痣為什麼沒有了？”
    “哎呀，是我家小衡兒看錯了，快睡吧，奶奶會在這裏守著你。”
    那是一段秘密，若要仔細去想藏在裏麵的往事啊，也能撿了重點長話短說呢。
    “問舟大人求您救救煙兒。”
    “唐沐，你要知道，唐家就剩你和唐秀煙了，今日選擇了她，她便會是下一任甚至是最後一任家主了。若你選擇自保，還有機會重新留下血脈。”
    “大人，唐沐心意已決。”
    “手指滿月對天不敬，天犬循跡至，抖落月虱，蝕咬不敬者周身，時過三日消逝。引血親為媒勾出月蝕，以血親骨血惑其蟲，李化桃僵。”黑影輕拍著昏迷臥床不醒的唐秀煙，看向一旁閉目修養的婦人，“唐沐，這最後一夜，好好陪伴她吧。”
    “唐沐在此恭賀大人不出百年重獲自由之身。”
    “大人，阿娘去了哪裏？”
    “為了救你已經死了啊。”
    黑影看著年幼的唐家末代，眼角緋紅的小痣那麼引人，溫柔的彎起了嘴角。
    快了，阿天。

    作者閑話：

    初到。
    (ง•_•)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