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喬今年讀大二了，回想大一的兼職生活，他送過外賣，發過傳單，做過家教，在校園裏貼過海報——被保安發現追著跑了三圈學校，還寫了1000字檢討，後來再沒貼過。
今年課業一下子變得繁重，做兼職的時間減少了許多，為了減少家裏的開銷，他聯係了墨名。
墨名是負責這一城市的鬼差，看模樣也就二十五六，所謂鬼差，就是接到上級命令後，將死去的人領到忘川的冥界差役，然後那些人或是留在冥界幹活，或是喝下孟婆湯，跳入六道，不斷輪回。
但不是所有人都會乖乖聽話，有些人執念重，有所牽掛，不願喝孟婆湯，而新世紀裏冥王要參與文明作風評比，不能強灌，就決定給他們一個機會，重返人間，了卻自己的執念。
這些亡魂回到陽間之後，活動受限，如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因為陽氣多，白日更不能四處走動等等。
於是，在人間就出現了這麼一份工作，活人把身體借給亡魂半天，亡魂實現願望後，活人將得到兩百元酬金。
酬金來自冥王在人間開的三生麵館及其分店，作為交換，這些亡魂家人燒的紙錢要如數上交，畢竟冥王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冥界，流通的貨幣是紙錢。沒錢的也沒事，在陰間給冥王打工掙錢，完事後還要給他的文明評比五星好評。
這種工作則被稱為“納魂”。
安喬大一上半年嚐試過做納魂人，直到有一回，一個年齡相仿的男生魂魄進入他體內，那名男生的願望是去嚐試蹦極，但下落時速度太快，那名男生的魂魄又被甩了出來，安喬突然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被吊在半空中，當場嚇暈。
自那以後，安喬辭了這份工作。
02
再次聯係墨名，約在燒烤攤見了麵。
墨名先到，一口氣吃了50串麵筋，50串羊肉串，安喬來時，桌上全是竹簽。
“你不是鬼差嗎？咋？吃這麼多？”安喬從來不知道墨名的飯量。
墨名舔了舔嘴唇：“鬼差也有嘴饞的時候。”
但從桌上的竹簽數量來看，已經不是嘴饞的問題了……
安喬直接步入正題，“規矩還是和以前一樣？”
“對，不過你放心，這些魂我都親自篩選了一遍，不會難為你的。一天250。”
“成，我隻在周末納魂。”
“這周末就開始吧？這個你拿著。”墨名轉頭對老板吼道：“老板，再來十串韭菜，二十串腰子！”
你哪是嘴饞，分明是腎虛！安喬心裏嘀咕著，接過了符篆和岫石，岫石要掛在脖子上，才能看見亡魂，而符篆貼於胸口，亡魂才能不懼活人陽氣而成功納魂。
“誒誒誒，我是好這一口，才不是腎虛！”墨名能聽到活人的心聲。
很難想象，這麼一個穿著西裝啃著腰子的人會是鬼差……
03
周六午後，一個大爺穿門而入。
宿舍是兩人間，舍友有了女票，經常不在宿舍。
“七舅姥爺！”七舅姥爺就住在安喬讀大學的這個城市，安喬上個禮拜剛去看過他。
大爺穿著白背心，齊膝短褲，幹瘦而精神，“阿喬啊，我明天就去投胎了，今兒找你，是想再去那敬老院聽一回戲，晚上演的可是姥爺我最愛聽的三國。”
“姥爺您先等等，我倒拾倒拾。”安喬換好衣服，在裏層衣服的胸口位置貼好符篆，“來吧，我準備好了。”
七舅姥爺站在鏡子靈活地前轉了一圈，“嘿，還真別說，這身打扮就是Fashi…..啥來著，嗨，甭管咯。走咯。”
敬老院裏，舞台幕布拉起，一老生提刀於台上高聲唱戲，腔兒闊，動作利落。
“好！”七舅姥爺情不自禁站起來鼓掌。
周圍的老頭老太太投來疑惑的目光……這誰家孩子？
04
轉眼這一學期快結束了，安喬決定放假前再接一單。
周日午後，安喬洗了個澡，在宿舍裏喝著咖啡，看著漫畫書，等著亡魂。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
“進來。”安喬放下咖啡。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不是他同學，而是墨名。
“怎麼是你？”
“就是我呀！”墨名身上有點濕，發型全沒了，發梢還滴著水。
寢室格外整潔，安喬買了周一的火車票，打算回家過年了，所以昨天晚上就收拾了大半行李。
“不是，我是說要接納的魂魄呢？”安喬往門外看了看。
“你別看了，就我一個人。”墨名拿過安喬的電吹風，“我……明天就要去其他地方工作了。”
“為什麼，你這鬼差不是當得好好的嘛？”
“丫的換你在同一個地方當個幾百年鬼差你不膩啊！”墨名敲了下安喬腦門。
“那你來幹嘛？和我道別？還是……來蹭電吹風？”安喬越發疑惑。
  “我這不是馬上要走了嗎，來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啊？這麼突然？”
“你就說吧，你現在有沒有什麼願望？”
“我想變成一個富翁，就……就數錢數到手抽筋的那種。”安喬傻笑道。
“.…..說正經的，我明天就走了。”
“那你先陪我去走走吧，對了，你還沒逛過我學校吧？”安喬實在沒想到什麼願望。
05
天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看，那是我們校的圖書館，後麵有個噴泉，同學老往裏麵丟硬幣許願。”他轉過頭，發現墨名在靜靜地看著他，“怎麼了？”
“沒啥，我們去噴泉那裏看看吧。”
“哦剛才說到哪來著，對，他們往裏邊扔的硬幣全被圖書館的保安撈走了，你是不知道啊，趕上旺季，那保安一天能撈個一二百！”
墨名遞給他一元硬幣。
安喬覺得不可思議，就上次吃燒烤，有一半的錢還是他出的，今天鐵公雞……脫毛啦？
他不好掃興，就接過錢幣揣兜裏，然後掏出一毛錢的硬幣，許了個願，背對著噴泉投了進去。
墨名：……
接著安喬帶他去了教學樓、經過食堂、操場，再繞回宿舍。一路上墨名隻是靜靜聽著安喬在嘰嘰喳喳。
前麵走的是江嵐和葉坤。
“好好的怎麼下起雪了？”江嵐抱著球埋怨道。
葉坤一隻手搭在他肩上，“等天晴了再打，好久沒找小喬玩兒了，先回去找小喬吃火鍋吧？”
說了多少遍不要叫小喬不要叫小喬怎麼還叫！
安喬跟在他們背後，打算嚇他們一跳。
他一躍而起，兩隻手對著這兩人的後背猛地拍去。
江嵐和葉坤沒反應——不是沒反應，而是安喬拍了個空，安喬的手穿過他們的身體，什麼也沒抓到。
“江嵐！葉坤！”
他們沒有回頭。
“這……這不可能！”安喬一下子懵了。
“你……已經死了。”墨名拍了一下他的頭，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早晨安喬從校外回宿舍，恰好看到一個女生掉到了河裏，當時就脫了大衣下水，他記得那個女生在掙紮，可靠近她時，她突然冷笑起來，死死拽著安喬不讓他上岸。
安喬沒了知覺，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岸上，岸邊圍了一群人，安喬想著女孩應該上岸了，就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悄悄離開了。
事實上，那群人正圍著安喬感歎，“好好的小夥子，怎麼就落了水了？”
早上墨名正在冥界處理事宜，隔間的職員抱怨，最近生死簿上的那些剛死而未遇到鬼差的亡魂的紅色名字消失了幾個，鬼差趕到現場時怎麼也找不到亡魂，白忙活一場。
墨名知道，塗姬又從北冥出來了。
07
塗姬在北冥睡了近千年，醒了之後順著弱水來到人間，依水而行，行蹤不定。
她專誘活人下水，直接後果就是冥界業務減少，還得去找青女造幾個魂魄出來，青女向來脾氣不好，每次必須冥王親自出麵相求。
後來冥王實在忍不下，和塗姬幹了一架，塗姬答應與他兩不相犯，此後隻攝取那些還未來得及被鬼差收走並且走到河邊的孤魂，又因為之前吃的魂太多，嗑化不動了，就先回到北冥安養消化。
那日安喬身上帶著岫石，故而能看到塗姬設下的幻像，再加上半年來身上沾了極重的陰氣，就連塗姬也沒想到落水的會是個活人。
冥王聽聞生死簿上活人的黑色名字消失，恰好是墨名的轄區，就交給他去處理。
墨名入得水中，正看到塗姬將安喬的魂拖出軀殼。
“您不是早就不吸活人的魂魄了嗎？”墨名溫和地勸誡前輩。
塗姬死死拽住安喬的胳膊，“我這不是剛出北冥嘛！就這一個，就這一個，下不為例。”
“不行啊，冥王那邊不好交差，您還是把他的魂魄按回去吧，大不了我這幾日送些魂到您這裏？”
“我看上的，從來沒失手……你，認識他？”
“他也算是半個鬼差了。”
“哼，怪不得一身陰氣，我不管，這魂——我要定了！”
塗姬道行長墨名四千九百年，按輩分墨名得喚她一聲姑奶奶，自然不懼他。
墨名知道鬥不過塗姬，“那您說，怎樣才能放了他？”
塗姬想了想，她若不放走安喬，又得跟冥王結下梁子，“你也知道，我住過的水域都會養些水鬼，負責吸引路過的亡魂再送來給我，這河裏我也是剛來，如果……你願意給我當水鬼，我就放了他。”
“不是，姥姥，您這太會做生意了吧……一個魂魄，換我做水鬼？那我不虧死了……”
“三百年。”塗姬伸出三根指頭。
“五十年。”墨名一臉痞樣兒。
“有你這麼講價的？”塗姬急了，“兩百年。”
“一百年。不能再高了姥姥！”
“一百年就一百年，給！”說罷把安喬推向墨名，“不過他在水裏待太久，活不了了，你帶他去投胎吧。”
墨名扛著他快速遊回岸上，安喬躺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一群人圍了過來。
陽氣太多，安喬的魂魄就被擠壓到遠處了，之後就迷迷糊糊回了宿舍。
墨名上岸後，又跳入水中，安喬的岫石落在河裏了。
撈起岫石後，他發現安喬的魂魄不見了，就打聽了半天，找到安喬的寢室，聽到“請進”二字的那一刻，他鬆了一口氣。
09
安喬十歲那年家裏出了車禍，父母都沒了，此後一直住在二嬸家裏。
如今他死了，也沒什麼牽掛。
忘川畔，他抱了墨名一下，“有空記得找我，差點忘了你要調走了，調去哪裏？”
“不是很遠，反正還是能見到你的。”
“那我走了。”安喬頭也不回地踏上船去了六道，也許，十年前他就應該死了。
10
墨名坐在石橋上，雙足浸於水中，塗姬在他腳邊遊著。
“你好像認識他很久了？”
墨名陷入回憶，五百年前，戰亂連綿，他是亡國的將軍，被敵軍追至懸崖邊，身邊隻剩一同奔赴戰場的弟弟跟著他。
遠處射來冷箭，弟弟一聲不吭擋了下來。實在走投無路，墨名扶著他一起跳了崖。
墨名沒有死，弟弟墊在他身下，粉身碎骨。
五十年後墨名才來到冥界，冥王看重他，留他在冥界，此後，他的弟弟投胎去了哪裏，他就申請調派到那裏。
11
三年後，一個男孩由他媽媽領著在河邊放花燈。
突然，他看到河裏有個大哥哥衝他比鬼臉。

    作者閑話：

這篇完結了，沒有後續，單純的一篇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