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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在A市北胡同口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名收廢品的18歲男孩當場死亡。請大家注意交通安全,千萬不要超速行駛!”A市地方台晚間新聞的時候,在下方的滾動欄裏滾過去這麼一句話。
破爛的小三輪車被撞散了架,廢舊家電直接被撞成了零件,一蛇皮袋的塑料瓶易拉罐也被撞得飛得到處都是。男孩如睡著般靜靜地躺在地上,在他的身下鮮紅的顏色漸漸蔓延開來。
肇事司機在人們的圍觀下淡定地給醫院打了電話,還聯絡了交警,教科書般的處理,沒有什麼值得詬病的地方。
圍觀的人小聲地討論著,“怎麼在胡同口開車開得那麼快啊!”“哎喲,這孩子看著不大真是可憐……”
救護車來得很快,醫護人員下來看到男孩,都搖了搖頭。擔架把人抬走了,但都心知肚明,人肯定是不行了,應該已經死透了。
雖然一條生命的逝去總是讓人惋惜,但也就這樣了。全國每天可能因為車禍死亡的人口就有100-200人,更不要說還有很多因為其它原因死亡的,像這種沒有喝酒逃逸的肇事司機撞死人的事件連熱搜的邊都沾不著,報紙新聞能隨手帶上一句就不錯了。
現在正是高考“放榜”的時期,媒體全都盯著狀元會出在哪個學校,他們希望遇到那種可以帶來些話題性的狀元,比如說:出身寒門,或者出身官宦/富豪的家庭,極端的背景總是可以帶來一波熱烈的討論。這次真的如他們所願,市狀元是最好做文章的那種——“身世淒慘”。
許恒在學校的機房裏等了一天,都說是今天能查成績了,到現在還沒有動靜。都不知道這是第幾百次刷新界麵了。終於在這次的刷新之後,Loading的小圓圈很快就讀取好了。許恒有些緊張,他認真地又檢查了一遍自己填寫的準考證號碼和身份證號碼,點擊了確定。
711,全省第9名。這個成績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他鬆了一口氣,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來,上麵整齊地寫著另一個準考證號碼和身份證號碼,他退出了自己成績的界麵,認真地輸入上麵的數字。
“黎安,500,全省第56679名。”
許恒把黎安的各科成績都抄了下來,比對待他自己的成績都仔細。他麵露欣慰,平時300分都考不到的人,臨時抱佛腳還真的被自己給逼出來了。以許恒的成績毫無疑問能去全國第一的大學讀書,這個板上釘釘的事情,他覺得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許恒現在最想的是能不能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黎安也在S市找到一所合適的學校,讓兩人能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
許恒的心中滿懷興奮,為他和他的好友也是愛慕之人的美好未來而興奮。“接下來就是幸福的開始,黎安……我會讓你過上好的生活,不會再讓你受苦了!”許恒在心中默念。
媒體的信息渠道比學生自己查還快,等許恒回到孤兒院的時候,瞬間就被埋伏在此的記者團團圍住。許恒在這一刻仿佛化身為流量明星,各家媒體的話筒就仿佛都要戳到許恒的臉上了。
“許恒同學,你有沒有查過自己的成績?你知道你是我們A市的理科狀元嗎?”
“許同學,在孤兒院長大,成績還能這麼好,太厲害了,能說說你的學習方法嗎?”
“同學,在孤兒院的生活不容易吧?”
……
一陣煩躁從許恒心底湧上,他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快,但周圍的記者絲毫沒有察覺。他一言不發,還是擋不住記者提問的熱情。許恒冷漠地審視著這幫人,在這些人的臉上許恒仿佛看到了大段大段的描寫他生活如何淒慘的文字,這一個個的已經興奮地在他們的腦海裏擅自補完了許恒的生平。
“老徐,老徐!……怎麼這麼多人?徐院長在嗎?”
許恒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用力地撥開了記者群。“宋姨,怎麼了,這麼著急?”
被稱作宋姨的,是一個駝背的中年女人,她看上去遠比她的實際年齡高,像是一個小老太太。她蒼老的五官愁得擠在一起,看到許恒才稍微鬆了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眼淚奪眶而出,流個不停。“智傑啊!小安……小安他被車撞了……”
“什麼?”許恒皺起了眉頭,一陣恍惚。宋姨以這樣的狀態告訴他這樣的信息,這得是多麼嚴重?大腦慣例分析眼前的情況,但是對於這次分析的結果,許恒全身心地拒絕接受。
“就在胡同口,一輛車猛地撞向他……小三輪都徹底撞散了,那孩子血流了一地……大家都說他肯定不行了……”
“他們是在說那個在胡同口被撞的收廢品的孩子吧?”
“救護車上下來的醫護人員已經判定當場死亡了……有點可憐……”
記者輕聲地說著,可是一字一句都那麼清晰地傳到了許恒的耳朵裏。
“宋姨,在哪個醫院?”許恒低著頭,聲音沉沉的,什麼語氣都沒有。
“我……不知道……”許恒明顯不正常的氣場,讓宋姨停住了眼淚。
許恒轉過頭,看向那群記者。“在哪個醫院?”
“啊?”記者群麵對許恒的突然發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許恒衝到那個剛才說“已經判定當場死亡”的記者麵前,毫無修養地大力揪起那人的衣領,衝著他大力喊道:“CNMD,哪個醫院?”
“第三醫院……”
許恒確定了地點,抓起一輛靠在牆角的老自行車就衝了出去。
“這隻是一個夢吧……”
“璀璨”孤兒院的孩子們在胡同口擺滿了鮮花,搞了個略顯盛大的追掉會,祭奠那條年紀輕輕就逝去的美好生命。來的人很多,有許多人看到報道專程過來為這個不容易的孩子送上自己的祝願。
孤兒院的大家都穿著黑色的衣服,胸前都戴著一朵白色的小花。許恒也在其中,不過他沒有像旁邊的孩子們一樣哭泣,他握緊了拳頭,心中滿是無處發泄的極端憤怒和恨意。
許恒恨什麼?
恨那個超速亂開車的司機?當然恨,恨到想把那人千刀萬剮……
恨那些隻關心報道豪無基本同理心的記者?當然也恨,借著他摯愛之人死亡的噱頭,瘋狂地做文章拉熱度,直叫他惡心……
還恨院長懦弱地接受了拿錢庭外和解,連罵都沒有罵那個司機一句……
但他最恨最恨的,是天,是命運,他現在可以大罵這些讓他覺得有錯的人,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宰了他們,但是無論他怎麼做黎安不會回來了!
想到此,許恒的腦子都要炸了,他額頭上的青筋都隱隱地爆了出來。
那天許恒拚命踩著自行車到了醫院,醫院卻不讓他見黎安。黎安被判定當場死亡,直接送到了太平間,而隻有親屬才有權力去見他的屍體,許恒無法證明自己和黎安是什麼關係。那份無奈和心酸讓他的心揪得發疼,從來不哭的他那個時候無意識地流出了眼淚,還怎麼都停不下來。
院長隨後而來,帶來了一些證明,醫院才讓他們看到黎安。
少年靜靜地躺在那裏,就像睡著了一樣。這個仿佛很美的形容在現實中找到了使用的地方,卻叫人心痛。
許恒沒有發瘋似地撲上去痛哭流涕,而是仔仔細細地一遍又一遍地貪婪地看著黎安。這幾天灼熱的天氣讓黎安的皮膚變成非常健康的小麥色,待到秋冬,黎安的皮膚又會恢複成白色,他俊俏的五官能輕鬆地駕馭在這兩種膚色間的轉換。許恒不禁露出了點點笑容,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在那裏靜靜的躺著的是一位睡美人,正等著自己去吻醒他。
許恒輕輕地走到了黎安的身邊,低下頭去,給了黎安一個無比溫柔的吻。
吻沒有讓睡美人蘇醒過來,卻讓周邊的人都對嚇得不輕。院長忙解釋說許恒受打擊太大了,精神崩潰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哄弄了過去。
許恒如同失了魂魄,任由院長將他拉開。他現在不得不去接受這個現實——黎安已死。
為什麼他得要接受這樣的現實呢?
現在這樣鋪張的場麵,是孤兒院新的資助人搞出來的東西。許恒的狀元和黎安的死加在一起,自由組合成了很多版本的新聞記事,在各個媒體平台上都成為了焦點。這份熱度也引來了好多關注公益捐助的人士。有個富商捐了孤兒院200萬,並說想為死去的孩子搞一個盛大的追悼會,才有的這個怎麼看怎麼不匹配孤兒院的配置。
有攝像機架在一旁,有煽情的解說。有許多毫不相關的人在哭泣,為這個不知名的孩子難過。
許恒隻覺得做作。都是借著些他人事,品自己情緒而已。
“那兩個人?”
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讓許恒非常驚訝。那是他們學校的人氣王,“學院的貴公子”唐葉舟,“病弱美少年”俞白容,那“蘇得不行”的頭銜是迷戀他們的女生給起的,結果全校都跟著這麼叫了……兩人都是富二代加官二代的背景,學習成績沒有聽說到底怎麼樣,關於他們兩個的各種八卦倒是人盡皆知。
雖然是同學,但這兩位的出現還是讓許恒非常地不理解,因為這兩位“風雲人物”完全不像是會湊這種熱鬧的人。他們和黎安有且僅有是同校同學的關係,其它方麵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
許恒耐不住心中的疑問,在這兩位送完花,鞠完躬後,特意上前攔下了他們。
“唐葉舟,俞白容,你們兩怎麼會來?”許恒絲毫不掩飾他內心的想法,絲毫不客氣地帶上了質問的口氣。
唐葉舟和俞白容對著麵前的人反應了幾秒,“許恒?”許恒也是學校的名人,雖然和他們兩人的出名理由不一樣,但是是名人,知名度就高些,不然唐葉舟和俞白容還真不一定認得出他來。
唐葉舟被許恒的語氣弄得不太舒服,還是不緊不慢地回答道:“畢竟是同學一場,送他最後一程有什麼奇怪的嗎?”
“你們會出現本身就很奇怪!你們認識黎安?”
唐葉舟沒有接話,一旁的俞白容帶著微笑,溫和地插進了對話中:“失去青梅竹馬,我想你一定很難受。我和葉舟也是青梅竹馬,完全無法想象我們失去彼此會是什麼樣子。但作為活著的人還是希望你能堅強。”
許恒看著俞白容,心裏生出些柔軟來。俞白容的確長得非常漂亮,穿著打扮都很精致時尚,活脫脫地就是從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不過自家的黎安其實一點都不輸他,要是他也能穿成這樣,還不知道要好看成什麼樣。看到俞白容讓許恒聯想到了黎安的音容笑貌,不禁出了神,語氣軟了些,回了一句“謝謝……”。
俞白容對著許恒點了點頭,眼角示意了下身旁的唐葉舟,兩人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許恒知道自己被俞白容帶走了話題,他是故意沒有追問下去的。那兩人不想說,現在這個場合去逼問並不合適。他想知道的東西反正早晚都會知道。
靈台上已經被放滿了鮮花,淺色調的花堆裏,有一抹豔紅特別紮眼。不知道誰送上了一小束彼岸花。彼岸花並不是什麼爆款的花種,送到這裏,總讓人覺得有些刻意了。
許恒對這位送彼岸花的人毫無印象,想著拿著這麼豔麗的花朵,總是會多多少少引人注意的。彼岸花的傳說有很多種,最有名的應該是那“花葉生生不相見”的淒美愛情,也不知送花之人到底何意。
不管此舉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讓許恒在心底生出些不快的感覺。黎安怎麼會有那麼多他不知道的牽扯……
S市,某高級療養院的獨立病房內,黎安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很滿足地抻了一個懶腰。夢中的畫麵在他懵懂之間飛快地從他眼前閃過,他想抓些片段保存下來,卻發現力不從心。待到整個人徹底清醒,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好可惜,一點都沒有記下來……
黎安轉了轉頭,肩膀微酸,整個身體都處在極其疲乏的狀態,他想自己應該是躺了很久很久。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他8歲的時候的那場車禍,而現在他已經18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