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冬的陽光，不會像夏天的日光那樣垂直灑下，將人的影子濃縮為一個深厚的墨點。這個時節的陽光，總是會從窗外斜斜地穿進來，把窗戶的形狀，在那白色的地板上拉出一條更加狹長的矩形倒影，鑽進了一片白茫茫。
    木夕穿得休閑走進房間，一些塵埃隨著陽光浮動著打在她的身上，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線裏。
    我來接你出院了！他晃動著手中的車鑰匙笑著說，我今天租了一輛車，在路上我買了點水果，等下我們一起上你家去吧？
    我微微一笑地點點頭。心想著等下就要見到小四和王浩了，是不是我真的就這樣準備好了呢？還是我在冒險？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在這條曲直的路上走下去。
    我看見木夕慢慢地收攏了臉上的表情，像是午夜盛放後的潔白的曇花，在每一個日出之前，收攏了所有的美好。而我心裏的那微弱的燭光，又晃動了一下，然後又被風吹滅了。
    車子沒有開得很快，音樂緩緩地播放著，聽得讓我的心開始糾結在一起。是不是我一直都渴望想歌詞那樣的美滿？為什麼總是覺得很受傷呢？
    我輕輕閉上我的眼睛，音樂空空蕩蕩，我任回憶來去自如。
    原來不是白就是黑
    隻不過是天真的以為
    要醉得清醒要無辜的犯罪
    現實的世界隻有灰
    堅強得太久好疲憊
    想抱愛的人沉沉的睡
    卷來的風暴凶猛裏有種美
    死了心痛就沒感覺
    灰色空間我是誰
    記不得幸福是什麼滋味
    無路可退你是誰
    怎麼為我流淚
    夢見發著光的草原
    一身傷回到很久以前
    我選擇不恨帶著平靜走遠
    醒來後夜還是長夜
    緊抱著我流淚
    ……
    我感覺到肩膀一陣沉重，睜開眼就看見木夕，木夕看著我笑著說，豬，你這樣也睡著，我們到了。說完木夕打開車門下了車。
    我抬起頭，輕撫著臉，才發現眼角有淚，我是什麼時候掉眼淚的。現在好像，淚水總是可以那麼輕易流下。CD機裏的音樂還沒停下來，我問自己是怎麼了，可是沒有答案。我總是覺得音樂是有靈魂的，它可以洗滌我們脆弱的心靈，把被剝開的那一層一層傷害慢慢恢複，盡管還有傷痕，但至少沒那麼疼。
    我理好自己的情緒，推開車門。木夕站在花壇邊上朝我一個勁地微笑，有時候感覺他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走近木夕，然後她就不笑了，他抬起頭，四十五度看向天空，說，洋，你的難過什麼時候才能跟這些雲一樣散開去，然後一片蔚藍呢？
    我看著木夕的下臉，看著他被光線照射得看不清晰的臉，看著他的那一臉悲傷，然後我內心的難過就一浪接著一浪將我淹沒。
    我閉上我的眼睛，說，夕，我不知道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快樂可就是快樂不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給你幸福可是我給不起？可事情發展成這樣子我真的很心疼，我不知道明天起床我的世界還是不是還是一片陽光？可能明天我就離開了，以前我並不懼怕死去，但我現在真的好怕，我怕離開你。說完最後一句話我的眼睛就像忘了關的開關，眼淚決堤般地一湧而出，我拚命地想把眼淚擦掉，可為什麼卻越擦越多呢？
    木夕的樣子看上去模糊成一片，她伸出手輕輕擦拭著我的眼睛。我緊緊抱著他說不出話，隻是這一刻好像什麼都過去了，是不是之前的一切都在這個擁抱中平息了呢？木夕喃喃地在我耳邊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是呀！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會過去的。
    我總是這麼對自己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有些話總是可以不用說就能聽見的，那是真心。有些付出總是可以不在乎回報的，那是相信。我和木夕就像兩隻斷了線的風箏，風一直都在流動，我們一直纏繞在一起越飛越遠。可我怕哪天風向改變了，是不是我們就要朝兩個不同的方向離去呢？如果有這麼一天的話，我寧願我在風向改變前，讓我破散。我可以不要幸福，可我不能看到木夕不幸福。
    眼前這扇白色的門還沒有改變，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一如往常。時間過得好快，快得我感覺好像我才剛來到這個世界就死去了一樣。
    木夕按動邊上的門鈴，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音樂把過去記憶裏的一幕幕都拉扯出來，全部都麵目全非，好像在這扇門裏麵，有堆積如山的仇恨，就算用手努力去挖，就算挖到手心出了血！也不能看見一點愛，再怎麼努力也看不見。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我還要回來？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要有過去那樣的記憶？為什麼我曾經要選擇逃避？
    門被沉重地打開，發出吱嘎一聲，木夕的目光從門上轉移到被推開的門縫，直到看到王浩為止。木夕朝著王浩點點頭就向後退開一步，他看我沒說話便扯動我的袖角，我也下意識地回過神。
    我將目光定格在王浩身上，他年輕的臉和結實的身板好像在這兩年裏全都改變了，時間真的可以帶給人這麼大的變化嗎？王浩看見我似乎有點驚訝，但瞬間就恢複了。他趕緊朝我笑了笑說，是洋，真的是你，你回來啦！快，趕快進來。
    洋。奶奶這樣叫過，木夕這樣叫過？媽媽這樣叫過，王浩這樣叫過，還有誰呢？
    我深深吸了口氣準備走進門，木夕拉住了我，說，你進去吧！我去市場買點菜回來，你好好跟你媽媽聚聚。
    我點點頭，目送木夕上了車後我就跨步走進屋子。
    屋內黑得似乎就要看不見，隻是靠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照亮著，潮濕的周圍發出一陣陣黴味，我黑暗的空間裏我順著微弱的光線看在電視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用相框表好的照片，蒙蒙朧朧地並不能看清楚，王浩就站在桌子的旁邊。
    我走過去，每走一步，地板上都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雖然很暗，但熟悉的感覺濃鬱地湧上心頭，這裏的一切，似乎沒變，一直沒變。
    我以為相框裏裝著的是奶奶的照片，走近一看我看知道裏麵是小四的照片，我的腦袋像被掏空一樣，根本就不能讓人相信眼前的是事實。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可眼淚還是慢慢溢出了眼眶。
    王浩抽出幾根香，慢慢點燃，然後遞給我邊說，來，洋，給你媽上柱香。
    我接過香剛想問話卻被王浩搖搖頭回絕了，我沒再說話，隻是跪下去，輕輕揮動緊握在手裏的香，我每揮一下，疑惑就多一層，眼淚就多一點。雖然我沒抬起頭，但我依然能感覺到王浩在看我，他邊對我說，洋，你別意外。你媽是去一年多前死去的，就在你奶奶過世後的一個禮拜。聽到這裏，我的眼淚就變成兩行沒有終點的眼淚，好像有風吹過，馬上就將流下來的眼淚吹得冰涼，刺痛著心髒。
    王浩沒有停下來，他繼續說著，洋，你知道嗎？你媽跟我說很後悔從小把你放在你奶奶身邊，她也是為過上好生活才這麼自私離開。如今我們家境變好了，可卻都物是人非呀！
    他深深歎了一聲接著說，你知道嗎？你媽也不想把你從小放在你奶奶身邊，天下哪個父母願意舍棄自己孩子，可能是我和你媽當時還年輕，都太不懂事。從把你接出來我和你媽就知道，你很恨我們，我們也嚐試爭取你的原諒，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都會越弄越僵。直到你離開家，再到你奶奶的去世，我們知道這一切對你打擊很大，可你奶奶去世後下葬時你沒回去老家，這讓你媽急慌了。所以在你奶奶去世後你媽就和我商量去找你，因為聯係不上你，所以…
    王浩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在他顫抖的呼吸聲中我聽到了他的悲傷。然後我手心裏的香被我折斷開，我的心好像不再那麼疼了，是不是疼到極限，就不再疼了呢？
    王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抽泣著接著說，所以我們到處去找你，但找了一個禮拜後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就在那天晚上你媽睡不著，所以跟我提出要出去再找找你的建議，她怕你是不是流落街頭了。但她不理我的阻止就出門了，然後你媽一整晚沒回來。就在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我接到警察局的通知，說你媽由於心急，被車撞了。
    王浩終於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我想掙紮站起身，可是我卻一陣發麻倒退狠狠摔在沙發邊上。王浩沒有過於激動，或許，他的這種悲傷已經抑壓了很久了，完全占據了他的身體。
    我抬頭盡量不讓眼淚流太多，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眼淚會不聽話，為什麼心會很酸，很疼。我隻得支撐著自己的一點意識聽王浩繼續說下去。我看著王浩，已經不能再看清楚了，然後呢？我問。
    王浩跪了下來，哭得就像一個孩子，他接著說，等我感到醫院的時候，你媽已經快…不行了。你媽在臨走前跟我說，她…希望…你…能原諒…她。這一切，都怪我…
    天好像是在一瞬間黑下去的，我不知道到底我的媽媽給了我多少傷害，但都比不上她給我的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的雙腳好像失去了知覺。我慢慢地爬向王浩的身邊。王浩自責地低吟著，是我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阻止…你…。你媽就不會死…都怪我…是我錯…是我。
    我的不知道為什麼也使不出力氣，但是我知道我必須阻止王浩抽打著他自己的雙手，於是我用盡力氣向前挪動，可地板好像已經被淚水侵濕了，我努力地爬，最後卻還是在原地。我想說話，可我發不出聲音，我想叫聲媽媽。
    最後我沒能成功，我的眼皮重得讓我睜不開，頭疼得被重物狠狠擊中一樣，全身都失去了知覺。但我還能隱約聽到腳步走動的聲音，還隱約地看到了木夕向我跑過來，然後越來越模糊。
    在生命的章節裏，我們各自孤單地占據了一行。有時候陽光正好有一束斜斜地照在自己的名字上麵，然後慢慢地會被風雨蛻化，漸漸再也看不見，連自己也看不見。於是有些人在黯淡的光線裏扯著嘴角，發出含義不明的笑來。
    這就是我們的生命，低微地不堪一擊。
    一個季節可以讓人感傷，是因為迷茫與恍惚，是因為付諸東流的感情與永遠的失去。
    一個人可以讓一個人心碎，是因為相信和深愛，是因為仇恨誤解悲傷難過堆積在一起變化成寬容的那一種愛。
    媽媽，我愛你，請你原諒我，好嗎？
    曾經我沒有理解，沒有體諒，隻是在空蕩蕩的世界裏學會逃避。忘記了多少責任，一直徘徊於責任的邊緣，附著沉甸甸的包袱，有著無能為力的無奈，到現在才明白，理解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時間沒有等我，幸福拋下我轟轟烈烈地離開了。
    為什麼我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能不能就讓我這樣，這樣安靜地死去。
    時間總是在流逝，於是就在我轉身的瞬間，身邊的人都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一直在欺騙自己，說我真的好幸福。
    其實什麼都是假的。
    就讓我去死，誰都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