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燭明香暗畫樓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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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誰家的公子?”我氣定神閑地柔聲問。
那小廝不知是怎的了,竟滿麵驚駭地向後退了一步,顫顫地說:“是我們清風樓的湘公子。”
(我後來才知道那小廝是在怕什麼。我當時身上幾塊破布,趕過路的雙腳漆黑帶血,鞭子抽出赤紅的傷痕從耳後一直到胸前,吐血後沒有擦過,整個一張血盆大口。就這個樣子我居然還想要做那波瀾不驚的微笑,難度實在是大點……)
順著小廝的手看過去,十五步開外是一棟雕梁畫棟的三層樓,和旁的建築比起來多了不止幾分的靈氣秀巧。門口一塊匾,深藍的底,白色的字靜靜地臥在上麵。四扇開的正門關著,隻在旁留了偏門供出入。
嗬,鬧市中大白天不開門的店。
我又回過頭看那小廝,想來也是見過些世麵的,已經全無剛才的失態。粉雕玉啄的臉上已是換了笑:“湘公子吩咐我出來看看姑娘,說若是姑娘自己起來了便請進樓去。”
若沒起來就任我爛在路邊嗎?也真是個小孩,不知這種話還是不說為妙。若不說我還隻以為那什麼湘公子是雪中送炭,現在卻明白隻不過是覺得奇怪有興趣而已。
既是如此也沒什麼好矯情的,我衝著他努力一笑:“煩請帶路。”
他身體幾不可覺得一震,勉強一笑:“姑娘隨我這邊來。”
我跟著他穿過偏門,一入內室便覺一陣香氣襲來。我素來對香味敏感,連過濃的梔子花香都受不了,更不用說是帶了化工料的香水。但這裏的香氣豔而不俗,還加了淡淡的墨香,似草似雨似竹。三分愁思,三分才情,三分無奈,還有一分媚惑。
也不知這間店是幹什麼的,已經過了晌午好久大廳裏卻是半個人沒有。一張張的水磨紅木八仙桌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旁邊還有些半矮的書案。腳下紅底鑲金的地毯將裝飾不多的大廳襯得似軟金鑲玉,華而不俗。
看來這家的店主非富即貴,不知那公子是BOSS還隻是打工的。
跟著小廝一口氣爬上第三樓,他一直走到最角落的房間,推開門:“姑娘請先沐浴更衣,公子在偏廳等候。”
我一走進去,小廝就關上了門,不過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我草草地打量了一下房間,看上去很普通很簡素,牆上掛的隻有鬼都看不懂的書法。旁邊一隻木桶,約是和我同高,邊上擱著三級的梯子。床上有些衣服,還有一塊厚布,我估計是浴巾。
木桶裏的水有些發白,估計是放了什麼潔淨的東西。
平常我很喜歡泡澡,喜歡在水裏沉沉浮浮的感覺,而如今卻是完全不同的境地。雙腳和胸口的傷疼得像要脹破開來。我勉強地揉了揉頭發,撮去身上的汙漬,直到確定沒有異味便迫不及待地爬了出來。
我剛把那些衣服不分前後地套好,小廝便在敲門:“姑娘準備好了嗎?”我嚴重懷疑他剛才有偷聽。
我推了門就出去了,他不動聲色地掃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頭發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就疑惑地盯著我還背在背上的包。
衣服是很普通的質地,款式也和我方才街上看見的差不多。因為頭發還未幹,我就用夾子夾了起來。
“姑娘隨我來,偏廳在這邊。”
我不說話就跟他走。十八歲的人了被十歲的小孩叫姑娘心裏還真是別扭。
這偏廳還真是偏啊。小廝領著我穿過樓後的廊橋走了將近十分鍾才到了後院。倒是典型的江南院落,深綠不動的池水,隨處可見濃鬱的芭蕉和扭曲的太湖石。那日夢回江南,竟是在這種情形下實現了。
一邊走我一邊打量那小廝。覺得他年紀小還沒有長開,小小的臉還隻能說可愛。不過底子到是絕佳的,不知道會不會長成國色天香。我沒有戀童情結,不過看了那麼多耽美小說後看到他就不可抑製地往那方麵想。唉,歎口氣承認自己不純潔……
(小廝走在前麵,突然渾身一顫覺得脊背發冷。)
跟著他不知拐過多少彎彎繞,總算是到了個有點意思的地方。進得圓月門去竟沒有看到一棵樹、一株芭蕉。滿園滿園種的都是像長了麻風斑的竹子。(-_-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個看上去變態的品種真的很值錢……)
想來竹子大概是曆史上適應力最強的植物了,哪裏有出塵不染的世外高人哪裏便響應號召長一片竹林。這細細直直的東西北上南下東奔西走,也算是長遍了全國的大江南北。我對竹子是沒什麼特別感情的,隻記得初中時教室旁長了一叢竹子,每到夏天蚊子就特別多。
小廝已經踏上了台階輕輕地敲著門:“公子,人已經帶到了。”
我看著那雪白如凝脂的台階一皺眉:怎麼聽著像販賣人口呢。
屋內沒有聲音,那小廝不知是得了什麼暗號,輕輕一推門:“姑娘請進。”
我有些孤疑地瞟了一眼他不動聲色的臉,抬腿跨進了屋內。抬頭見到古樸的廳堂並無什麼特別,地上暗紅的毯子到是感覺不錯。我伸直了脖子四處張望下,透過薄紗門簾隱約見到房內有一個身影,一時不知怎的竟不顧禮數,幾步上前就掀開了紗簾。
恰巧那人轉過頭來,一見他我便如五雷轟頂般僵在那裏,一動都不能再動。
後來想起來,湘楚冉雖是傾國傾城之色再加絕代風華,當時能將我震得一動不動,大約是因為我在國外呆得久了,成天就看那些實在是個性的異族人,此時初見古典美男免疫力為零。
美男一雙勾魂的眼睛看著我,裏麵卻沒什麼暖意,怕在他眼裏我就是那代價而估的砧頭肉。想來也是,我是要相貌沒相貌,要氣質沒氣質,基本上是要錢沒有,賤命一條的境地,在這人中龍鳳的眼裏怕是連十分都打不到。我潛意識裏就把眼前的人定為風華絕代的耽美男,更沒有往別處去想。
不知他怎麼會對我起了興趣叫進樓來,也沒意思去探究,隻希望他興趣的時間長久一點,在我找到著落之前混口飯吃。無論他要怎樣吃虧的都不會是我。
腦子裏想七想八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兩隻眼睛像探照燈一樣馬力全開,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不知在他身上刷了多少遍。
不知我的視線是否真的赤裸裸到讓他受不了的地步,他是輕咳了一聲。
我馬上停止視奸,張口說話:“多謝公子搭救之恩。小女子孤身一人無以為報,隻願鞍前馬後伺候公子,端茶倒水洗衣疊被,盡犬馬之勞,隻求有一口飯吃一張床睡。”
美男半天沒有聲音,敢情是我這話說得太過了?這要求也沒怎麼的吧?
就在這時聽得旁邊一聲輕笑:“楚冉,你從哪裏尋來這麼個東西,到是有趣。”
我麵色發冷地轉過頭去,見一個玄色衣衫的人推門進來。不似麵前的白衣人,那人眉目間是說不盡的俊郎道不出的雍貴,尤其一雙眼睛含星似水,流轉之間是千帆過盡萬種風華。美是美極,卻不沾一絲媚態。
他一雙眼睛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著說:“這樣的東西,給楚冉作看門丫鬟怕都不能。何況你不知清風樓向來不留女子嗎?”
麵笑心不笑,皮笑肉不笑。我心裏暗暗地把這十個字貼到了玄衣人的身上,輕笑一聲答:“湘公子似是不食人間煙火,清風樓又如仙界靈地般,自是若離不知輕重,高攀了。”
玄衣人的眼神閃了一下,麵上仍是不變的笑。美男卻是垂下了眼睛,淡淡地說:“清風樓不過是個小倌館,比不得什麼仙界靈地。”
小倌館?聽了這三個字我腦中鋒回路轉,莫不是傳說中的……如此說來一截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就是指這裏的光景了?
玄衣人上前摟住美男的腰:“江南第一的小倌館,偏就出了你這個賣藝不賣身的掉著人家胃口。若不是我在外麵幫你擋著,憑你這副模樣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美男不動聲色地掙脫開來:“王爺的大恩大德,草民自是沒齒難忘。”
那被稱為王爺的人見他如此失禮竟也不以為意,臉上仍是淡淡地笑著。如此我便更覺可怕,隻恨自己剛才唐突了。的34
兩人對視時一室春色無邊。我趁他們不注意剛想往門口移動一步,王爺竟刷地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害得我抬起的腿僵在那裏是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從哪尋的這麼個東西,叫若離嗎?名字到是不俗,隻是……”他不說了,美目又把我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隻是配這麼個人可惜了。我在心裏把他的話補完。
“她被寒蟬宮的人打傷了倒在門口,吐了一口血反而笑著站了起來,我看著有趣便讓寒心給叫了進來。”
寒心就是那小廝的名字嗎?多大點小孩怎麼叫這個名字。
王爺走過來捏了我的臉就向右轉,將我脖子扯得生疼。他仔細地看了傷口就鬆手退了回去:“長得到是細皮嫩肉的,看著卻也不似人家裏的小姐。別是什麼樓裏跑出來的,仔細髒了這裏的地。”
我對青樓女子向來是沒什麼偏見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們也是自己賺錢吃飯,何況你情我願,誰也不見得汙了誰。到是比一些食民而肥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去。
我不怒反笑,跟朵油菜花似的:“王爺抬舉了。依若離的容貌,怕是倒貼上去都沒有人要。”
那王爺好象是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眼裏閃過一絲狼狽。
一時間無話,還是美男出來解了圍:“我見姑娘也不似平常人家裏的小姐,剛才那身打扮不知是要去哪裏?”
這番話美男問出來是極為平常,我聽得卻是心裏猛地一緊,抽搐不斷地痛,臉上也不知是什麼表情:“今日起便再無地方可回,也無地方可去。”
王爺聽了這話便回過神了:“你說這話莫不是要楚冉收留你?”話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要我好好看清楚自己是幾斤幾量什麼東西。
我自是知道美男不會發癡留我這個什麼都不會的人下來。自己原是數理化樣樣精通,到這卻是整個一生活不能自理,才明白什麼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心中也清楚前途堪憂,竟沒有回話。
那兩人隻當我是默認了,王爺的口氣也是添了三分不屑七分輕蔑:“…………憑你這長相才情,就算賣到八大胡同去也隻能服侍那些粗俗下人……”
聽到這裏我突然抬起頭來,眼中放出兩道光。王爺完全沒料到我竟會是這種反應,一時語噎,竟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我自然不是為了想去做妓而興奮,雖然對這特殊行業沒什麼偏見,卻也是一點都不向往的。
我會這樣是突然之間想到了自己的包裏有什麼,可以讓我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得人在這裏活下來。我一個白色文件夾裏夾著唐詩宋詞元曲,還是我幾星期前思鄉之情實在無法排遣去網上打的。若老天眷顧我那麼一點,憑這些我也是可以混口飯吃的。
衝他們豁然一笑:“小女子雖然不才,在家時也是隨西席讀了些書的,還記得些詩詞。明日若去了八大胡同,憑這些大約也可以混口飯吃。”
“我當楚冉請進樓來的是怎樣的人物呢,竟蠢成這樣。會背些詩詞就有飯吃,想這世上便無餓四的人了。”
我不理會他,隻衝著很有可能是才子的美男試探地問:“公子不如聽若離背一首來怎樣?”
美男想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我很清楚自己背書的水平,這一次決不能搞砸了,思前想後終於決定背心中爛熟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我頓了一下,確定了後麵兩句的順序,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背完詩,對比自己的處境,心中不禁一片蕭然。又忐忑不安地抬頭看那兩個人,在他們臉上找到震驚後才鬆了一口氣,想來是沒有聽過這些詩的。
兩人都換了神色看我,我心中覺得有些不對,趕緊說:“這是西席教的詩,想是路遙,江南這邊還未曾聞。”
“江南號稱才俊之鄉,如今小姐已身在江南,如此佳篇卻還未傳到,也實屬異數了。”美男的神情有一點閃爍。
謊話是有夠拙劣,多說多錯越描越黑,我便咬了唇不再搭話。
美男想了一會,手一揮,消失了多時的寒心就出現在門口:“你帶若小姐下去,今日先歇在東廂房。”
寒心明顯是吃了一驚,猛抬頭,一看到美男的臉色就又低了頭:“小姐隨我這邊來。”
我點了點頭,實在不知道其他禮數,對著美男一拱手:“多謝公子。”便轉身隨著寒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