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為什麼一個悲劇的開始總是那麼甜蜜……
    潔白的牆壁，潔白的被單，潔白的病床，如雲般的白大衣，如雪般的護士的鞋，這裏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我從沒有像今天一樣恐懼白色。
    拉開窗簾，本應該感受到強烈而飽滿的午後陽光，卻隻能看到絲線般的光亮。我的視力已經下降到極點，視野縮小到針尖般，也許是到該離開的時候了。
    依稀還可以看見病床邊的史努比，它還像以往那樣安靜的躺著，默默的守在我身邊，從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開始，三年來一直是這樣。
    還有床頭櫃上的那對小豬，它們都有自己的名字了，左邊的叫燕子、右邊的叫小老鼠，可是我經常會把它們弄混，因為換個方向看哪個是左哪個是右就不知道了，哈哈，還真是胡塗呢……
    還有什麼呢？他留給我的還有什麼呢？
    是記憶吧……
    那個二把刀的大夫，微生米奇。
    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在醫院裏，那時候的他還真不像個醫生，至少不像個好醫生吧，寸頭像刺蝟一樣炸炸著，連我已經站在了他身前都不知道，隻顧著和別的醫生吹牛，我笑著叫他，他轉過頭看我時尷尬的咳了一聲，並有些許的停頓，後來他告訴我就是那一刻、那一眼，他愛上了我。
    被人愛的感覺還真是美好呢，初戀就從那一眼開始了。
    第二次看到他或許就是上天的安排了，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會在炎熱的夏天頂著太陽四處閑逛吧？嗬，他就是一個。那個公園裏我們再次相遇了，因為要給林傑送份材料，卻沒有找到她的住處，才跑到公園的小樹林裏避暑，沒想到那個醫生也來了，這也該多謝林傑吧？她有的時候比我還要糊塗，按照她給的地址卻進了他的房間，從我第一次進入那個房間，就注定了會是那裏的女主人吧……
    我們戀愛了，這種感覺以前隻在書上看到過，現在自己有了，真好。
    他對我很好，隻是有些時候會發發脾氣，像小孩子一樣，為的都是小事。
    那時候真的感覺很好，直到發現了這個病。
    這個該死的視神經萎縮，它要剝奪我看這個世界的權力……
    我努力了，真的努力了，可是辦不到，我注定要失去這雙眼睛吧。
    沒有了這雙眼睛，我看不到這個世界，看不到他，看不到媽媽，看不到爸爸，還有弟弟。我曾經見過失明的爺爺每天生活在痛苦悲哀之中，我不想像他那樣。
    愛情、事業甚至連生命的意義都沒有了，沒有了這雙眼睛，這雙他深愛著的湖水般的眼睛，我將不再是個設計師，不再是個正常人，要靠別人才能生存下去，或者是一條導盲犬嗎？不，我才不會這樣。
    這大概就是報應了吧？我曾答應過媽媽不會在上學的時候戀愛，否則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看來是應誓了啊。
    討厭自己活在謊言中，接著又發了同樣的誓言給他，雖然那時候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大概是第二個誓言才讓病情發展得這麼快吧，差點就沒能完成我的作品“希望”。
    提到“希望”，這可是這一年多來我反複修改反複調配才滿意的作品呢，主題就是眼睛，其實就是我對光明的渴望了，但是充滿希望的眼睛和渴望的眼睛不同，所以它才叫“希望”。
    上午林傑來了，這些天來她都在陪著我，學校的時候我們就是很好的室友，巧的是她的公司竟然也在青島，不過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吧。我把存有“希望”的U盤交給了她，讓她幫我拿去發表，我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的存在，這是我能留下向世界證明自己唯一的東西了，以後全靠林傑了，為能在大學交到這樣的好朋友而開心。
    中午媽媽和弟弟來過，媽媽明顯的蒼老了，和小時候把我抱在懷裏講“狼來了”故事的那個媽媽判若兩人，也許隻有這樣做她才會解脫吧，我也解脫了。
    弟弟那個臭小子又長高了，還讓我看了結實的肌肉，他比從前懂事多了，這樣就不會再惹媽媽生氣了，要像個男子漢才行啊，保護媽媽……
    爸爸……對媽媽好一點……
    窗外電線上的是什麼？黑色的，剪刀般的尾巴，燕子嗎？
    推開窗戶，真高啊，這是七樓，他的幸運數字，嗬，我特意要求他們安排的房間。
    從這裏出去會怎麼樣？會飛嗎？像燕子般自由的飛翔，輕捷的劃過水麵？
    脫掉鞋，踩著床登上了窗子，忽地吹來一陣風，吹亂了我的頭發。
    飛嗎？在風中，像燕子一樣的飛翔。
    飛。
    我的身體向窗外倒去，伸開了雙手，霎那間我看到電線上的燕子飛了，輕盈的、自由的飛翔。
    我像它們一樣飛翔。
    變成了一隻燕子。
    （完）
    2007·07·14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