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為重新獲得自由而興奮的同時，也慢慢開始為這自由付出慘重的代價。
    由於從實習到工作一直都在醫院裏，並沒有想過找工作會是如此的艱辛。當我意識到辭職是個錯誤的決定時，已經太晚了。
    在我辭職當天的下午，仨兒突然來到我家，手裏拎著兩瓶啤酒，一瓶放在桌子上，一瓶自己用牙咬開，說：“喝吧。”
    我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用牙齒啟開瓶蓋，一仰脖灌進了小半瓶。
    我和仨兒就這樣相對而坐默默喝著啤酒，不大工夫兩瓶啤酒已經見底，仨兒甩給我支煙，我接住叼在嘴裏點燃。
    仨兒亦點燃一支。深吸一口，說：“何必呢？”
    我夾著煙看著仨兒說：“你誤會了，我早就不打算幹了，很久以前。”
    仨兒低著的頭微微抬起：“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我微笑著對仨兒說，“我已經決定了。”
    仨兒沒多說，慢慢站起身緩緩走向門口，在打開門走出去那一刻說了句“保重”。我聽出這兩個字裏麵包含著仨兒複雜的情緒，正要說些什麼，門已“啪”的一聲關死。
    自從仨兒知道swiny就是林燕後這半年裏，我還從未見到過他的笑容，明顯的整個人都憂鬱下來，完全不象從前那個開朗的他。馮月曾告訴過我，平日裏仨兒整天在廠子裏幫忙，周末便一個人躲在屋子裏畫畫喝酒，很少約朋友出去。
    呆呆地望著仨兒關死的門許久，突然對他有點同情，畢竟我還有林燕，他卻連妹妹也輸掉了。
    仨兒走後不久，馮月又來勸我，連罵帶哄的要求我給她父親打電話想辦法收回辭職信。被我堅定的拒絕了。
    氣走馮月後，我找來鄭午楊光，三個老爺們聚在一起為重獲自由而舉杯痛飲。那一刻我真是為擺脫了醫院的束縛而感到由衷的舒暢，幻想著自己將來大刀闊斧地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鄭午也和我一起憧憬著未來，他的幻想更加離譜，他構想著十幾二十年後此地將建造以鄭氏集團為中心的商業帝國，就跟盛大傳奇似的，這個區我的級別最高，誰見著我都得點頭哈腰的，要不就廢了他。楊光看了眼鄭午，說你那級別還不如我高呢。
    三人裏唯一對未來感到不安的隻有楊光一人，他雖然嘴上沒說，卻從眼睛裏流露出無限的迷茫，我拍拍他的肩示意車到山前必有路。
    那段日子裏，我們買了無數的當地報紙，翻閱著版麵不多的招聘信息專欄，通過電話聯係我們了解到那些大多數是不怎麼正規的中介公司的信息，而且經常幾份報紙的信息如出一轍，大同小異。
    我們也四處遊蕩過，尋找掀撕著大街小巷的招聘小廣告，最終一無所獲。
    那時我開始變得焦慮而煩躁，不時向林燕發發脾氣，林燕深知我的苦惱，也不會與我斤斤計較，偶爾還會幫著出出注意。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我們依然一無所獲，口袋裏的錢已所剩無幾。馮月給我們介紹了許多地方，都被我拒絕了，否則我離開醫院就沒什麼意義了。
    一次我和鄭午在街上閑逛，見路邊電線杆上貼有一則招聘啟示，細一看是某藥廠。我伸手把它撕了下來，問鄭午：“這個怎麼樣？”
    鄭午湊近我點點頭：“還行，就是這地方遠點。”
    那則招聘廣告的地址是在距我們這個區50公裏外的另一個區中心，那裏座落著眾多的製藥廠，是名副其實的藥城。
    鄭午又開始幻想了：“米哥，我們開始為成為世界頂級醫藥巨頭而努力吧！到時候世界衛生組織因我們的存在也得選擇把總部遷到這兒來，到那個時候……哎呦！”
    我一把拍在鄭午頭上：“拜托！醒醒吧。”
    “對了，”鄭午從我手中拿過招聘廣告，“看看裏麵都有什麼職務？”
    仔細觀看，見上麵寫道：
    為適應市場經濟，我公司麵臨大規模擴建，現急需工作人員數名。
    流水線操作員20名，月薪800——1200（初中以上學曆）
    質檢員8名，月薪1200——1600（高中以上學曆）
    業務員10名，月薪1000——1400（初中以上學曆）
    司機6名，月薪1300——1500（2年以上駕齡）
    跟車3名，月薪1200——1400（學曆不限）
    龍星醫藥責任有限公司
    聯係人：市場拓展部陳經理
    地址：xxxxxxx電話：xxxxxxxx
    “你想幹哪個？”我問鄭午。
    鄭午不假思索地說：“肯定幹錢多的！”
    我點點頭，稱讚道：“好樣的，有誌氣。那咱倆都幹質檢吧。”
    回去後向楊光提起我們要到50公裏外的地方工作，楊光死活不願意，偏要留在這邊。
    我和鄭午相繼出來，我問：“怎麼辦？”
    鄭午哼了一聲：“一看那小子就不是幹大事的材料！”
    我遞給鄭午支煙：“別說那麼多廢話了，下一步怎麼辦？”
    鄭午把煙點燃：“楊光呀楊光，這你就不能怪兄弟不仗義扔下你走了啊。”
    聽鄭午和我的意思差不多，便拿起手機給陳經理打了個電話：“喂……你好，你好，對，我是來應聘的，學曆大專，中西醫結合專業……是，是……兩個人，對，質檢員您看……好嘞，那麼明天見。”
    鄭午見我掛掉電話，問：“怎麼樣？”
    我笑笑說：“搞定，明天上午10點在那邊一個叫‘金融商廈’的樓下見麵。”
    “那明天可得早點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鄭午叫醒，兩人輾轉反複來到這片被當地人稱之為“藥城”的區域。
    金融商廈在這裏真可謂是鶴立雞群、獨樹一幟，豪華氣派的裝飾使得周圍林立的建築黯然失色。我和鄭午傻傻地站在樓下看著進出大廈的各色人物。
    “大哥，”我攔住一個手持皮包身穿名牌西服的中年男子，“請問龍星醫藥公司在哪兒？”
    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翻，說：“不知道。”
    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對鄭午說：“丫肯定不是本地的，怎麼連那麼大一個公司都不知道？”
    鄭午點點頭：“恩，瞧他那打扮就是一爆發戶的樣子……你說那陳部長會不會開車來接咱倆呀？”
    我看著大廈門口停著的眾多各色轎車說：“很有可能，沒準下一輛就是陳經理的車子，哎，你瞧那奔馳上下來的衝咱倆來了。”
    為保持形象，我沒有伸手指，鄭午順著我的目光望去：“很有可能……米哥，我有點緊張，怎麼辦？”
    “別問我，我也挺緊張的。”我的手心已滲出汗來。
    車上下來的一個身著黑色西服，紅色領帶，戴著近視眼睛手持公文包的男人，隨著他一步步的走近，我的心跳越發激烈。在我努力思考如何應付他的提問時，才發現他已然饒過我們直奔身後的金融商廈大門去了。
    一邊的鄭午擦擦額頭的汗水，籲了口氣：“虛驚一場。”
    我顧作鎮定的罵道：“瞧你那點兒出息，開奔馳怎麼了？就是開著桑塔納2000的我也應對自如！”
    鄭午看看我，說：“米哥，好象奔馳比桑塔納2000好一些吧？”
    我狡辯道：“我說的是加長型的桑塔納2000。”
    “有加長型的嗎？”鄭午問。
    “廢什麼話呀！”我無言以對，“去買兩瓶水來，我口渴了。”
    鄭午小聲嘀咕著向馬路對麵一個冷飲攤走去。不大會兒，鄭午拎著兩瓶橙汁回來，遞給我一瓶說：“我剛才問賣冰棍那老太太，她說這邊兒有個虎星藥廠，說是挺小一廠子，快倒閉了。我說不是，那叫龍星醫藥公司，大公司。那老太太說她在這兒住了50多年了，大醫藥公司知道不少，就是沒聽過一個叫龍星的。”
    “不是吧？”我接過橙汁喝了一口，“咱們別再讓人給騙了。”
    說話間，一個戴著墨鏡的小個子走近我倆，神神秘秘地問：“請問你們是不是到龍星醫藥公司應聘的？”
    我倆看到小個子一愣，隻見此人最高不過一米六五的個子，身穿一套灰色西服，西裝裏麵的白色襯衫領口已經發黃，足下踩著一雙沾有斑斑點點汙物已有些破損的皮鞋，被劣質發膠粘住豎起的短發散發著陣陣香氣，發間如雪片般大大小小的頭皮屑清晰可見。
    “您是……”我不願相信眼前的小個子就是我們期盼已久的陳經理。
    “哦，你好。我是龍星醫藥責任有限公司市場拓展部的經理，我姓陳。”小個子摘掉墨鏡伸出手來自我介紹著。
    我和鄭午相繼同眼前令我們大跌眼鏡且神出鬼沒的陳經理握手。我問：“貴公司在什麼地方？”
    陳經理伸手向遠方一指：“那邊。你們兩個應聘的都是質檢員？”
    我的眼睛還未來得及向他手指的地方張望，便被他的問話拽回了原地，我說：“是啊，您看怎麼樣？”
    陳經理顧做老練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夥子，很有想法嘛。質檢員的工作可是炙手可熱的呀，不瞞你說，現在這個質檢員的名額就差兩個人了，你們可得把握住機會呀。這可是個技術活兒，很有發展前景，說不定以後幹好了能象我一樣做個部門經理呢！”
    陳經理這翻話說得真可謂是氣勢磅礴、大義凜然、唾沫橫飛。我再次打量一遍陳經理的著裝，心想給你們當了總裁也不會好到什麼程度的。鄭午給我使了個眼色，看來他是快被說動了。
    鄭午問：“聽您這麼一說還真不錯，可不可以先讓我們到公司去看看？瞧瞧咱們公司的環境。”
    “那可不行，不行。”陳經理的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你要知道我們這是醫藥公司，醫藥公司最重要的就是無菌技術了，不懂無菌術就根本進不去。”
    鄭午點點頭：“您說的是，這回可巧了，我剛從外科實習出來，無菌術是沒問題的。米奇就更不用說了，他眼科手術都做了一年多了。”
    我清楚的感覺到陳經理有些慌張，有些語塞，他說：“這……這和你們……的那個無菌術不一樣，不一樣你知道嗎？你們那隻是皮毛，知道吧，差得遠呢！你們要想到公司看看，去那邊坐111路公交車，有二十分鍾就到了。可別進去啊，門口看看就行了。”
    我又問：“那麼，我們兩個什麼時候去麵試？”
    “麵試？”陳經理笑笑，“麵試完了，你倆條件不錯，被錄用了。”
    我伸手摸了摸包裏的畢業證書，問：“這就完了？”
    “完了。”陳經理斬釘截鐵地說。
    我再問：“那我倆的畢業證書您是不是需要看看？”
    陳經理一拍腦門，邊向我們索取畢業證書邊說：“嗨！瞧瞧我這腦子，把這碼子事都給忘了……其實呀，我剛一見著你們倆就看出來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素質在那兒擺著呢！我對你們那是絕對的信任呀！”
    陳經理草草翻了翻我倆的畢業證，說：“行了，先這樣吧，明天你們倆帶著被褥過來，開始一個星期的無菌技術培訓。”
    “收費嗎？”鄭午忍不住問了出來。
    陳經理笑嗬嗬的說：“小夥子警惕性滿高的嘛！不收，收費的那些都是騙子公司，可不能上他們的當啊。”說著看了看表，接著說：“那好，就先這樣吧，明天上午11點你們帶著被褥來這兒等我。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也回去準備準備吧。”
    “行，您好走。”我說。
    看著走遠的陳經理，我拉了拉鄭午的胳膊：“跟過去看看。”
    我和鄭午遠遠跟著陳經理，隻見他拐彎抹角走進一個小胡同，胡同裏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騎著自行車等在一邊，見他來了問：“怎麼樣？”
    “搞定了，走。”陳經理說著跳上自行車，兩人搖搖晃晃向胡同深處行去。
    我看看鄭午：“你想不想在這公司混幾年混成他這樣，來個經理幹幹。”
    鄭午搖著頭：“算了吧，整個一個傳銷公司。”
    我和鄭午沮喪的回到家，向楊光訴說後，楊光哈哈大笑，說不聽楊光勸，吃虧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