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姬俊派來的宮人接回寢宮已是傍晚，冬日的白天很短，明明才過了晚飯時間，天色已經黑暗無邊。掛下紗簾，脫去一件件繁重的褥裙，我慵懶地浸泡在溫熱的花池中，聞著周圍特有的香甜氣息，我好奇地捏起身旁的一大朵鮮黃，抬首問正在給我添置熱水的瑤兒：“這是什麼花？”
    瑤兒笑得很甜：“娘娘，是皇上特地讓人從西北奎山上采來的丹木花，是能驅寒的靈藥，皇上說娘娘怕冷，要奴婢以後都用這花服侍娘娘沐浴！”
    我柔柔得笑開，輕輕得放到鼻前嗅嗅，恩，真香。可腦子裏又猛然跳過後羿對我說的那些話，直覺揚起的嘴角漸漸發重，我無奈地一歎，手中的丹木花黯然掉落：“瑤兒，你出去吧，我自己沐浴就行了。”
    “娘娘……”瑤兒見娘娘突然轉顏，有些奇怪，可又不好多問，隻能點點頭欠欠身：“恩，那瑤兒出去了。”
    我無力地委下身體，蜷縮起雙腿坐在水池底下平滑的理石上，任著熱水漫過脖頸，蕩起在嘴邊。真的要答應後羿和他演一出狼狽為奸的好戲嗎？然後讓姬俊對我死心？我苦澀一笑，為什麼連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也同樣無法容忍我的存在？他不是英明的，可以洞察一切的人嗎？還是說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耳邊又想起後羿尖銳的話語：
    “我知道娘娘並非上蒼派來的女神，也知道娘娘是無心給中華帶來災難的。可是事實上，共工與中華的這場戰爭確實是因娘娘而起，也因為娘娘，皇上一反從前的冷靜，命令我等三軍戰士們與共工做持久的蠻力抵抗，娘娘知道，這要損失多少將士，多少無辜百姓的生命！”
    “……那把我交出去吧，把我交給共工……”
    “不！娘娘知道皇上對娘娘的感情！把你交給共工，皇上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隻有娘娘背叛皇上，隻有這樣，才能讓皇上死心！娘娘，為了嚳帝，為了中華，您要選擇犧牲啊！”
    我閉上眼睛，從沒感到自己像此刻這般無能無力。好像一切，從我來到上古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必須得按照上蒼給我指定的路線一步步走下去，而這條路裏，卻不包括姬俊啊……
    紗簾被撩開，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我依舊閉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有力一些：“瑤兒，不是讓你別進來嗎？”
    來人卻冷冷一笑：“王妃好閑情啊！”
    我猛地睜開眼睛，對上那雙奸邪的丹鳳眼，是苕華！他竟然打扮成宮人的模樣混到我的寢宮！我連忙沉下身體，讓那層厚厚的丹木花擋住我的身體：“你怎麼會來這？”具體應該說他怎麼會來中華！
    苕華聽出我的疑問，勾唇一笑，緩緩向我靠近，不緊不慢道：“這該要問問我們的王妃了，竟然這麼膽大得拋下父王一個人跑到中華來，”他走到離我最近的池沿邊，一手探進熱水裏，抓起一朵丹木花：“來享受這珍貴無比的靈藥浴——”
    “你是來找我的，還是另有目的？”我瞪著依舊輕浮樣貌的苕華，冷冷道。
    苕華收起笑容，眸光異常冷冽：“我父王為了你簡直要發瘋了！你還有臉來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要不是父王拿著我哥的行蹤威脅我，我才不會大費周折地混到中華，來帶你這個害死我母親的凶手回去！”
    我心裏一驚，愣愣得看著苕華：“黃羽她——她死了？”
    苕華幾乎是跳著站起身，無法壓抑的憤怒道：“要不因為你，我母親也不會被父王殺死！要不是因為你，我哥也不會離開我！都是因為你！我真想就這麼殺了你！可是為了知道我哥的行蹤，我又不得不答應父王無論如何把你帶回去！你……你”
    苕華似乎拚命想找個最惡毒的詞語來辱罵我，可是我卻前所未有得平靜下來。心底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陣陣吞噬著我，竟是徹骨的悲涼。我嗤鼻一笑，原來後羿說的都是對的，其實我在那日慶都對我咄咄逼人的時候就應該承認了，其實我就是個妖孽，一個隻會給人帶來不幸的妖孽！不管是我愛的人還是愛我的人，不管是與我有關還是無關，我的存在就隻會給他們帶來不幸不是嗎？
    嗬嗬，我還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可是不行，我不能讓人聽到，我不能讓那些詛咒我的人聽到，我不能讓那些關心我的人聽到，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發現了，發現自己的價值有多麼卑微，多麼不堪入目了。我隻能無聲地瀟灑一笑，裝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對著恨不得把我掐死的苕華沒有任何語氣道：“你帶我走吧，不管如何處置我，都隨你。”
    苕華有些驚詫，但馬上走過來，想抓住我的手臂，卻不想突然傳來門外宮人的來報聲：“皇上駕到——”
    苕華惱怒地用力甩袖，不知用什麼方法立即消失了。
    我驚得站起身來，本想跑上池沿更衣，卻剛好和撩開紗簾的姬俊對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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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宮外是紛紛揚揚飄灑著的漫天的雪。
    姬俊換下威嚴的十二章服，身著閑雅飄逸的青色稠杉，秀有金色龍紋的衣襟微開，露出古銅色健美的胸肌，此刻的他，優雅中帶著尊貴，閑散中帶著威嚴。坐在內室的矮幾上，姬俊用戴著厚重龍紋金環的手腕一杯接著一杯地給自己灌著冷酒。雄渾堅毅的五官看不出任何異樣，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渾身仿佛一把烈火正在熊熊燃燒，而這冷酒，該死的，竟起不了一點滅火的作用！
    聽到一陣輕盈熟悉的腳步聲，姬俊心跳不由急促起來，捏著酒尊的手不由加緊，沁出幾道汗絲，但麵色依然沉著，深眸微側，目光落在了那個讓他頻頻失控而今讓他熱血沸騰的罪魁禍首。
    我隻覺臉紅到耳根子裏了，穿了近半個時辰的衣服，想讓姬俊等不及就可以先走人的，可是這根木頭怎麼就是不懂呢，還傻傻地坐在內室等我。木頭，不折不扣的木頭！我憤憤地罵著，看著那個不停喝著冷酒的挺拔背影，我又不由想起剛才那個赤裸裸的畫麵。不行！還是覺得好羞啊！我止住腳步，轉身又要往後邊離去。
    姬俊突然站起身，大步朝我走來，抓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拉，把我拉進他寬闊的胸膛裏。他從後麵緊緊地環抱著我，雄濁的男子氣息躥進我的鼻間，一下子包圍了我的全身。我不敢動，因為我感覺到他拚命克製著的火熱欲望，姬俊將我擁地越來越緊，彎下腰將滾燙的臉頰貼在我的臉上。
    “姬俊……。”我不安地微微側頭，看見他緊閉雙眸，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著。
    “不要動——讓我抱你一會，一會就好——”他聲音暗沉沙啞，灼熱的呼氣燙著我雪白的頸部漸漸發紅。
    不知過了多久，姬俊才緩緩放開我，但是抱著我的手依舊沒有放開。坐在內室的木板床沿上，我靠在他的胸前：“姬俊。”我喚著他。
    “嗯。”他將漂亮的下巴抵在我的頭上。
    “剛剛，剛剛你幹嘛不直接……。直接……”我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左手用力地揉捏著他衣襟的一角。
    “直接什麼？”姬俊低低笑開，捧起我的腦袋很有耐心地問道。
    我望向他那雙帶著柔柔笑意熠熠閃爍的深眸，嘟嘴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
    “哈哈——”姬俊大笑開來，緊緊抱住懷裏的女子，每次隻要在她麵前，他總可以放下一切開懷大笑，什麼沉著冷靜，什麼尊貴威嚴，統統都可以忘卻。隻要在她麵前，隻要她在身邊——
    “直接什麼？——是這樣嗎？”姬俊邪邪一笑，突然把我壓倒在身下，濡濕的唇覆了上來，從唇上纏綿而下，到脖頸，到鎖骨：“還是這樣？”他大手撩開我的裙擺，眸光深暗。
    “姬俊！”我大聲喊著製止，真沒想到姬俊也有這麼壞壞的一麵，我以前真是，真是太不了解他了啦！
    姬俊停下動作，輕輕抱我入懷，在我額前一吻：“傻瓜，我說過會等到你冊封皇後的那天，我是那麼沒有毅力的人嗎？”雖然他有時覺得自己真是要失控了，特別是夜夜擁著她入睡，天知道他這些日子是怎麼度過的，但是本著對她的承諾，他還是憑借天大的意誌力堅持下來了。
    冊封皇後？我心一沉，輕鬆愉悅瞬間抽離開我的身體，我幽幽地看姬俊，冊封皇後，對我來說，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了。
    “姬俊，”我沉下臉，“你為什麼從不懷疑我，為什麼從不質問我，我的身份明明那麼可疑——”
    “等你想好了怎麼同我解釋再告訴我。”姬俊深深地注視著我，大手撫上我不敢置信的臉頰，“等你準備好了，再把一切告訴我，好嗎？我會等，等你準備好——”
    我吸吸發酸的鼻子，撲進他的懷裏：“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總是在替我著想，為什麼寧可自己背負一切困難也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姬俊寵溺地拍拍我的後背：“傻瓜，因為你在我心裏，是最重要的——”
    我一愣，將姬俊擁得更緊，突然明白黃羽死之前對鬼煞說的話。我咬咬牙，下了決心。
    姬俊，為了你，我也什麼都願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