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給我佩劍？”我跟在小鬼身後，繞過無數的宮殿遊廊，池澗花場，終於走出了宮門，前麵迎接的是一輛四馬駕馭的車乘。今天一大早被那小鬼抓起來就是一陣梳妝打扮，隨後他又扔給我一柄鑲嵌紅色瑪瑙的寶劍，雖然很好看，卻也隻是把普通的利劍而已。他沒應我，我嘟嘟嘴巴，也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徐徐向前，我看著路兩旁正匆匆行走著的人們，又忍不住問道：“他們這麼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那小鬼依舊抿唇不語，我又強烈鄙視自己的多嘴，側過臉看向路邊的風景。我發現這裏的街道都是呈棋局型橫豎建設的，沒想到上古時期我中國的皇城已經呈現出了這種方正而別具天威的格局！世界上別的民族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洞裏默默繁衍著呢！我暗暗感歎。不知過了多久，那小鬼突然開口：
    “今天是水神的祭祀日，人多會很危險。你自己小心點，跟在我旁邊別丟了。”我驚訝地朝他看看，那小鬼依舊直視前方，沒有理睬我的意思。從我昨天對丫鬟們的旁敲側擊，得知這個小鬼是當今共工國的第二個王子，名叫苕華，今年十七歲。共工國總共才兩個王子，大王子就是他所要我接近的太子，今年二十二歲，名叫後土。苕華是共工國國王和另一位天神生下的孩子，而後土則是共工國國王與凡人生下的。
    馬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終於在一座約二十丈高的平台前停下。平台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有布衣打扮的農人，也有身著緇衣的達官顯貴。在神明麵前，他們的表情都是一致的虔誠。我跟著小鬼走上了高陡的石階，總共是九十九階，象征著九天攬月，九九歸一。
    當我登上這座周約四百二十步，由巨大青石塊疊造而成的靈台時，呈現在麵前的是一望無際的滔滔大江向東奔去。陰雲陰霾低沉，江水浩劫放蕩。放眼望去，是江山共成天一色的詭異與豪壯之畫麵。我不禁被這樣壯闊的場麵，被江海那種如日月星辰般的永恒而深深打動，心境莫名澎湃起來。
    耳邊的歌舞聲漸漸鏗錚起來。我這才緩過神轉過身，發現平台的周圍站著不少貴族打扮的人，而且都是男人。我側站在平台的最外麵，也是最靠近江水的位置，身旁是一臉嚴肅的小鬼。所有的人都注視著平台中間那群身著老虎皮衣，手舉火焰，隨著鼓聲不停跳躍的舞者。舞者前是巨大的三座青銅鼎，分別放著牛頭、羊頭、豬頭。鼎前盛放著各種華貴的玉帛，美酒。火舌舞動，鼓樂震耳，與台下歡呼著的呐喊聲融為極其沸騰盛大的場麵。江濤逐浪，與大祭司所朗誦的蠟詞渾然天成。
    “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來雨？其自東來雨？其自南來雨？……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
    待到大祭司朗讀完畢，四下突然一派寂靜。我順著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那個被四個武士抬上來的女子，我猛的一怔——是，是人祭！女子與一塊同高的方形石柱捆綁在一起，身著華麗的丹紅縐紗展衣，麵施豔妝，頭戴金釵，兩眼掛滿淚痕。
    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子被拋入大江中，耳邊卻充斥著鼓樂聲與台下人們的歡呼聲。
    “真是殘忍——”我不禁輕聲感歎。雖然無論是今後的史學還是醫學都是來源於這浩大繁瑣的祭祀，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能承受。
    “你不覺得用人祭是最虔誠的方式嗎？”小鬼低下頭看著我，問道。
    我抬起頭忿忿地看向他：“是嗎？那你怎麼不去做祭品啊？直接去陪伴你崇拜的水神不是更好嗎？”
    他聽了一愣，轉而高深莫測地一笑，緩緩道：“你知道嗎？如果水神不喜歡我們送去的禮物，他會派水妖上來懲罰人們哦——”
    牛頭不對馬嘴。我立刻瞥過臉不去理睬他。卻發現正對我過去正站著一位身著華貴五色錦衣的男子。男子麵朝大江，如瀑的黑發被一陣狂風吹起，飄散在陰濕的空氣中如同最雋麗的帛錦絲綢。男子的側麵很好看，如炬的雙眼直視前方，劍眉薄唇勾勒著他無與倫比的自信與豪邁。
    他左手高抬，長長的袖袍垂到手肘下，露出光潔的前臂。而右手持一把短而鋒利的匕首。周遭死一樣的寂靜。男子優雅地抬起右手，刀鋒順著他手的速度而緩緩落下，深深刻進他左手前臂裏，留下一道狹長的觸目的血痕。鮮紅的血液滴滴落下，掉進江河的黃色浪濤中瞬間湮沒。
    看來共工國是一個非常崇拜水神的國家，不僅用人祭，還用血祭。而用來血祭的人一定是身份極其尊貴的。看來眼前這個人不是共工國國王，便應該是共工國的太子了。太子？
    我再次朝他看去，男子依然高抬左手，坦然自若地注視著前方。
    “太子，是不會使用神力的哦。”那小鬼突然對我輕聲說道，我看到他眼裏的餘光若有若無地撇向遠處的江浪，他似乎在提醒著我什麼。
    不對，我隱隱感覺到腳下的靈台開始微微震動起來，我下意識地向外走出幾步，低頭看向急湍的江浪，從那裏不時地發出低沉如悶雷般的響聲。所有的人似乎都還沒有察覺，我突然想起小鬼的話，難道是，水妖？
    果然，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從大江中心瞬間躍騰起一股巨大的水柱，水柱間猛然幻化出一條相貌極為醜惡的長蛇，長蛇直撲往前方的太子。
    我來不及多想，拔出劍就借著輕功飛奔到還受驚地站在原處的太子前。
    “快走，我能對付它！”我朝身後的太子喊道，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走，立馬抬起頭看向正朝我撲過來的長蛇。
    這種水妖名叫肥遺，我以前聽我爹說起過，性情凶猛，極易被神力控製，它的弱點在兩隻眼睛上，隻要把劍橫穿進它的兩眼，那就必死無疑。
    我定了定神，那條巨大的長蛇已經盤旋到了靈台上，趁它還蓄勢待發時，我腳用力一瞪，飛到那長蛇的頭顱上。長蛇反射性的用力搖擺身體，我一手緊緊扣住它頭上的兩隻長角，身體才沒有被它搖飛出去。時不我待，我立刻使出全部力量攀俯到長蛇頭上，揚起持劍的右手，將劍插進長蛇的眼中，長蛇立刻痛苦地掙扭起來。我再一用力，連劍柄一同貫穿入它的兩眼，劍柄上的紅色瑪瑙正好穿進它的兩眼間。黑紅的血漿濺到我的手上，火辣辣地疼。
    我反射性地縮回手，一失神，被那長蛇不停扭動的身軀用力一甩，整個身子失重地往外飛去。我看到那太子突然跑過來，展開雙臂將我接了住。他抱著我連連向後退了幾步，終於穩住身子後將我緩緩放下。
    再朝那長蛇看去，它已經化為一灘汙水垂落在靈台上。我長長的籲了口起，轉身撞上了一個厚實的胸膛。抬頭一看，是一張幹淨地纖塵不染的俊逸臉龐。他正含笑地注視著我，低低說道：“謝謝你——”我愣在原地，他就是太子後土嗎？這是怎樣的一個男子，華貴之衣下是青蓮般淡定的身姿。眉間帶笑，唇線微翹，宛如竹林間的清風般淡雅，又宛如晨曦時的朝陽般奪目。
    “皇兄！”那小鬼一臉擔憂地跑過來，跑到後土前馬上一腳跪地，用極其自責的聲音道：“臣弟來遲一步，讓皇兄受驚了！”
    後土立刻將他扶起，微微笑道：“弟弟不必自責，是這位姑娘救了孤一命。”
    他倆同時朝我看來，我靈機一動，對後土道：“太子不必謝我，是王子囑咐我一定要保護太子的。”言下之意是王子事先就知道你會由此一難了。而且還給我準備了一柄紅色瑪瑙寶劍，知道那水怪最怕的就是紅色瑪瑙。
    “哦？”後土轉身滿臉疑惑地看向那小鬼，那小鬼連忙解釋：“因為之前就覺得這次祭祀會發生什麼事，就隨身帶了這個會武功的丫鬟好保護您——皇兄知道，臣弟有些微薄的感應未來的能力——”
    後土聽了莞爾一笑：“是啊，弟弟真是有心了——”
    小鬼又恭敬地表現出很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發，真的像個小弟弟一般。我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又裝出突然想到什麼，對後土道：“對了皇兄，母妃要我祭祀完畢立刻趕回去，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我這就該過去了——哦，三日後的家宴還請皇兄務必到場哦。”
    後土點點頭，嘴角也是一絲捉摸不清的笑意，他揚揚手臂道：“那就趕快回去吧，三天後孤一定過來登門道謝。”
    我也對著後土欠了欠身，轉身就要跟著小鬼離去，他突然把我叫住：“等等——”
    我轉過頭看向他，他淺淺地笑起來，明媚的麵頰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如同凝結在竹葉上的晨露那般清透明亮，“還是——要謝謝你。”
    我臉倏的一紅，心跳莫名加快，低下頭轉過身跟著小鬼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