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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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濃密,不過對於他這一鬼魂來說當然是不成其為問題的。
前方那人的腳程極快,隻用足尖點著林梢便是翩然滑出數十裏,如輕盈的雨燕般悄然穿行在林間。
他遙遙的跟著,不時還左顧右盼一番。
路行漸深,叢林迭起,藍天白雲被遮著看不見影,偶有金色的光線滲入,縷縷條條因著碧枝翠葉的渲染流落時過濾出幽綠的光暈。眼看著前方好似到了盡頭,卻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重現一片天地。
冥天葬的方向感向來不強,幾下的峰回路轉就把他轉暈了頭。雖說身為鬼魂即時迷路了也無關緊要,但是他實在不想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找路這檔子破事上麵。所以東張西望了片刻之後,他還是乖乖的跟著那因為他的好奇心而追蹤的青衣人身後飄向未知的地方。
不知是第幾次走到看似盡頭的地方,滿心不以為然地想著前方還有路。誰知那青衣人卻放緩了速度,降落在地------路的盡頭豁然開朗,現出一片寬廣的空地。
他東想西想,飄得太瀟灑,仗著自己是鬼魂,飄飄飄的直接飛到青衣人的前麵,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麵容。
咦?有這等腳程的人居然是一女子,而且還是有著妙曼的身姿和姣好的容顏的女子,綰著古髻青衣窈窕。
之前怎麼沒發現?剛才看這人的背影,怎麼都覺得像一個男子的。冥天葬敲敲自己的腦袋,得了~這回連眼力都不好使了。
來來回回圍著那女子打著轉,冥天葬連連點頭,恩,正統美女。
他可不是同性戀,他隻是深愛著夜弦,而夜弦又恰好是男子而已。他喜歡美女,特別是這種秀雅古典的美女。
就在他看得相當過癮時,青衣女子卻突然從懷裏掏出了個暗紅色的細長窄小的形似短笛的不明物體,放在嘴邊,吹出一聲尖利的聲響。
那聲響極其的古怪,似蛩鳴似鬼哭咋聽起來不覺得,聽久了卻有一股幽寒的氣息貼著心那般浮出水麵,不是恐懼而是絕望。
冥天葬最受不了的就是噪音,偏生那女子又把那尖利聲吹得極長極緩,像是要召喚什麼鬼怪似的。他受不了,捂著雙耳,逃到就近的樹枝上,鬱悶不已。
尖利的聲響還在持續,然而就在那聲響滑向新一層高音時,不遠處的山林間猝然有鳥雀驚飛而起,與之同時如同移形幻影般一名黑衣蒙麵的男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女子收起短笛,畢恭畢敬的單膝跪下,躬身行禮道,“弟子清憐見過大總管。”
冷冷的掃了一眼清憐,微微一頷首,蒙麵人道,“起身回話。”
“弟子遵命。”顯然那蒙麵人的地位之高遠是清憐所不能及的,所以她即時被免去禮節,也依舊一臉惶惶的低著頭,輕聲輕語地唯恐一個疏漏冒犯了這大總管。
在一旁等看好戲的冥天葬不經搖頭,隨之得出一荒謬的結論:美女都怕惡男,想必這什麼總管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情況怎麼樣了?”看也不看清憐一眼,蒙麵人冷冷的問。
“稟總管,”講到自己的任務,清憐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邱子衡至今昏迷不醒,弟子按照雲何護法的吩咐,按時喂他服下死心丸,應當不久就是活死人一個,不成問題……而風憐王爺似乎還不知道都城被攻陷,連殷王朝毀於一旦的消息…不過,武林各大教派卻紛紛派出殺手,來暗殺風憐王爺……”
“就隻有這樣。”淡淡的口氣,仿佛已是預料之中的,蒙麵人冷笑道,“連僅存的為連殷王朝效命的影簾樓都為我們所有,我倒要看看這風憐王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清憐小小的蹙眉,疑惑道,“那風憐王爺一副柔弱樣,根本不成氣候,如果大總管擔心他,直接把他殺了,不就了事了,為什麼還要這麼麻煩的監視他……難道是因為預言…”
“噤聲!”蒙麵人冷然嗬斥道,長袖一拂捂住清憐的嘴。
被駭了一跳,清憐驚恐十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道,“弟子多嘴,大總管…”
“起來。”簡短的命令,他冷聲道,“你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如果今天來的是那人,你現在還會有命在嗎?”
清憐惶惶的低著頭,“總管教訓的是,弟子知錯。”
蒙麵人不是多話的人,見清憐如此也便沒說什麼,他背過身淡然道,“先回去,如果有事再說吧…你要記得,你不但得監視那王爺,你還必須保護好他,一旦出了什麼紕漏,連我也保不了你。清憐,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也該知道那人的手段。”
“是,弟子明白。”躬身行禮,清憐恭敬道,“弟子先行一步了。”得到蒙麵人的點頭應允,清憐方小心翼翼的順著原路返回離去。
蒙麵人還站在那裏,負手在背,不知在想什麼。
冥天葬想了一會,跟在清憐身後一同離去。唔…剛才還想有聽到‘活死人’這三個字耶?跟去看看搞不好還會得到一具身體…至於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可懶得注意那麼多。
返回的途中,清憐卻是用走的,邊不時地俯下身摘一些花花草草。冥天葬慢慢的跟著她飄晃,非常閑逸的欣賞了一路的美景,現在可以確定了,自己所處的異世不是遠古時代…這點令他非常欣慰。而且,這好像是一個亂世,什麼王朝,王爺…天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亂。越亂愈好,這非常符合他當年的黑道首領的心理。
走了一段的山林舊路,清憐折身轉向一條曲折向上蜿蜒的小徑。想必是通往山上的必經之路,這條小徑明顯就好走的多而且人為踩踏出來的痕跡比比皆是。
順著小徑往山上走,一路平靜,就連那些小動物什麼的都沒了蹤跡。冥天葬在後麵跟著直犯困,這一路慢慢的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終點。
陽光逐漸明朗起來,綠的發光的葉子,輕輕搖動。幾縷光線仿佛溶入其中,朦朦朧朧流下一片的綠影。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時,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古樸的道觀。褪了紅漆的朱色大門在微風裏大敞著,斑駁的白牆漫上了綠藤的蹤影,道觀中的一株大樹探出了樹枝,懶洋洋的靠在牆頭上昏沉沉的享受著日光浴。嫋嫋的輕煙浮蕩在道觀之上盤旋環繞。
他沒有想到那什麼風憐王爺居然居住在道觀……他終於開始猶豫了,聽說道士都很會抓鬼的,現在他頂多算是孤魂野鬼一隻,啥都沒享受過就這麼被抓了,真不劃算。但是……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闖闖看,聽說這道觀都會有結界的,如果進得去的話就進去,進不去的話那就…再說吧。
眼看著清憐就要消失在視野裏,他咬咬牙做出視死如歸的表情,一個猛衝……
進去了…啥事也沒有…
他對著道觀的入口唾棄,早知道沒有結界他用的著那樣嗎?幸好沒人看見…不然他的一世英名…
他囂張囂張的在道觀裏指手畫腳,還不忘跟著清憐走。這道觀不但古樸,還破舊的很,他擔心的看著那屋頂,不知什麼時候會塌下來。
繞過大殿,往裏走,途中經過幾棵異常茂盛的大樹,還遇到了一個掃落葉的小道童,轉身撞見清憐急忙行禮打招呼。
清憐點點頭徑自越過他。
外頭看不出來這道觀裏麵居然這麼大而且綠化搞得不錯。走了些許的路,經過幾個不大的院落路過一排的廂房,來到了最裏間的一間廂房。
清憐推開門,走了進去。冥天葬跟了進去。
那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廂房,擺設簡陋隻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外加一張床。
床還帶有鵝黃色的床帳,放了半邊,半掩著,裏麵還躺了個人隔太遠光線模糊,看不清容貌。
“邱侍衛,”清憐試探的喚到。
沒有回答,空氣一片死寂。走到昏迷不醒的邱子衡身邊,清憐低下身將一枚藥丸塞入邱子衡的嘴裏,隨即又又替他灌下一瓶的藥水,才施施然走出房門,掩了門離去。
空蕩的屋子隻剩下一鬼一不知死活的人。
“你真可憐。”看著那躺著的人,他同情的道,“如果你對這具身體無可奈何的話,不妨給我,我會替你好好使用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先看一下這個人的死活和長相再說。冥天葬不無顧忌的飄到床邊。
床帳裏麵躺著的看身形應該是嬌小的少年,一張慘淡如雪的臉隱在重重疊疊的陰影裏,像是一滴蒼白無力的露珠。
光線太過晦澀,他俯下身想看個清楚---
“夜弦!”他莫名失聲驚叫出昔日愛人的名字。
是的,那如露珠般蒼白的少年居然長著一張與夜弦一模一樣的臉,煙朧般的眉,櫻花般的嘴,靈秀剔透如水晶,荏弱蒼白似露珠。
但是不是,他不是夜弦。他失落的坐在床沿愣愣的往著那露珠少年,長發如涓涓的流水緊緊地依附在少年的頰間,襯得少年越發的孱弱,就像是早夭的花朵。
夜弦沒有這麼漂亮的長發,長發隻會讓他看起來更像柔弱的搪瓷娃娃,夜弦更不會有這麼荏弱的表情,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隻會有早熟的孤高清傲,仿佛無懈可擊。而這個有著與夜弦相仿容顏的少年,眉宇間卻彌散著憂傷的稚氣,像是在牽掛著什麼卻又無可奈何。
他突發奇想,這會不會是夜弦的前世?他在心裏暗暗發笑,是又如何?關他什麼事?
盡管這麼想,但是麵對著這水晶露珠般的容顏,心底浮出一絲一縷的憐愛是令他忽視不得的。少年的眉頭輕輕的蹙著,他有些失神的把他當成了夜弦,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鬼魂的身份,就這麼呆呆的,呆呆的伸出手,試圖去撫平少年蹙起的眉心。
夜弦也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皺眉。但是他從來不曾去過多的在意,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沒有去在乎太多,隻是固執的把自己認為的幸福強加給夜弦,那個有著琉璃地獄般黑眸的少年…直到他死後…
他想寵寵他,就現在,在自己的臆想中,好好的寵寵他深愛的夜弦,一下下,就一下下也好。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伸過去,熟知驀然間湧出的一股強大的吸力在他堪堪觸碰到少年之時,猝然一收攏竟然將他生生吸進少年的體內。
他一暈,自覺天眩地轉,霎時失去自我。
等他再次清醒過來之時,床邊卻多了一個人----綰著古髻,青衣窈窕的女子,是清憐。
見他醒來,她微微一鄂,隨即拍掌狀似欣喜地跳起來道,“邱侍衛,你總算醒了。”
手撐著頭,全身酸痛難忍。他有些分不清東西南北,茫茫然的指著自己問,“你看得見我?”
清憐奇怪的上下打量著他,忐忑不安的道,“邱侍衛,你還好吧?”
“很好啊。”他甚至還有禮的微笑,下一秒卻徒然醒悟似的驚叫起來。
清憐被他嚇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的臉色越發不安,“邱…侍衛?”
“鏡子!快給我鏡子!”他上下撫摸著自己的臉,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命令道。
“是…是。”受他激動情緒的影響,清憐手忙腳亂的跑去取鏡子來遞與他。
跟搶似的,他一把接過鏡子,迫不及待的往裏麵照去----
不出所料,鏡子裏一張水晶露珠般的容顏,與夜弦相仿正是那個少年的臉。青銅鏡模糊,唯有那雙眸是屬於他獨特的深紫,“宛若獨屬於死亡最美的絕望”那個少年當年是這麼說的吧?
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是該大笑一場呢?還是該大哭一場?深愛的人,到頭來卻隻得到與他一模一樣的身體,他該說什麼?是造化弄人嗎?還是老天看他可憐,施舍他最後這具身體,讓他一輩子痛苦的思念?
夜弦,夜弦……靈魂深處在叫囂著那個名字。他頹然垂下了手,鏡子叮哐一聲摔碎在地上。
白刃刃碎片,滿地。像是紮在叫囂的靈魂之上,盈亮亮的駭人。
他輕輕地微笑,帶著末世紀的華麗,笑得那般落寞絕望。
所愛的人,永世無緣。
一旁本就驚駭的清憐此刻不由得怔然,以前的邱子衡是不可能有這種表情的,那像是雪花落盡般的茫世滄桑卻偏生又是那般遺世獨立的孤傲。以前的邱子衡很單純,就像是未經人事的白紙,一心隻有那個無能的風憐王爺。為了那個王爺,這個少年什麼都放棄了,包括他的生命。
不容得清憐多想,冥天葬好整以暇的倚靠在床角,平靜的笑道,“很抱歉,我想知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