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的夜晚即使是到了三月也是很冷的。
    我坐在睡湖邊抱緊了雙膝，任由寒風在我身邊盤旋，呼嘯。
    身體幾乎已經凍僵了，可腕上的血液卻依然爭先恐後地離開我的身體。看著這些猩紅液體，我的腦袋越發得暈了。
    頭越來越沉，湖邊的燈也開始在我眼前起舞。跳躍，飛旋，然後搖晃著越退越遠，終於隱入黑暗……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幾聲輕喚，“小攸，小攸……”
    是院長的聲音。
    “院長，院長，你來接我了嗎……小攸好累，好辛苦。院長……”
    疲憊地撐著眼，我想要再看看院長慈愛的笑顏，然而我所能看到的卻隻是灰茫茫的一片。
    眼皮越來越沉，身體也越來越乏，我的雙臂漸漸地滑落下來……
    躺倒在草地上，我輕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心想，真好，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棵蒼翠的古樹，樹身有兩人合抱粗細，高高地像要聳入雲霄，樹枝在頂端分散，像撐開了一把華傘。陽光在枝葉間四散開來，清風在枝葉間追逐嬉戲。即使是在如此蕭條的季節，古樹的枝葉卻依然繁茂如此。
    在古樹的身後是一段殘破的牆。因為年代已久，牆上的彩漆已褪了大半，露出大片的紅磚。牆邊的地上還留有一些剝落的漆塊和磚粉。
    環顧四周，才發現這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裏的地上滿是剛發了芽的嫩草。在一個角落裏，堆放了一些雜物，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些廢舊的木板，木板上似乎還殘留著一些漆塊。
    心中微微一動，這裏是……
    “小攸，”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心頭一緊，鼻子有些泛酸。
    緩緩地轉過身，我又看到了那棟熟悉的三層小樓。小樓似乎才剛剛粉刷過一般，在陽光下樓體雪白，通體映著一圈光暈，看起來有些迷離。在小樓的前麵，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婦女。她看上去不是很高，身材也有些臃腫，她的五官也是很普通的那種，見過一麵之後並不會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不是一個很突出的人。但是，她卻有著一張如陽光般能夠溫暖人心的笑臉，以及一顆慈母般的善良心腸。
    “院長！”嘶啞的嗓音從我口中發出，我幾乎不敢相信我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可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近乎虛幻。我不禁想到，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回到那個小鎮，又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曾經的樂園了啊。我的眼前漸漸有水霧在迷蒙。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院長的臉卻忽然就變得模糊了，我一驚，慌忙地想要衝上去，卻突然被人從後麵緊緊地抱住了。
    院長身後的小樓忽然瘋狂得地燃燒起來，灼熱的火焰直衝天際，在一瞬間將整個天地都染成了血紅色。小樓的一些橫梁及木板受不住烈火長時間的灼燒，紛紛開始掉落，“轟”一聲，砸出了漫天火星。崩塌聲越發地震耳了，灼熱的火舌狂妄地像是想要吞噬一切，它在疾風中急速地茁壯，叫囂聲猶如凶猛的野獸……
    突然，一簇火焰撲向了院長！院長的身體在一瞬間開始燃燒起來！她的身軀，她的臉龐漸漸變得扭曲，變得如同一片泡影……
    “不！”我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掙紮著想要往前衝去，而身後那人卻不放開我，反而將我抱得更緊了。
    “院長！院長！”我瘋了一般地哭喊著，側過身死命地踢打著身後那人，那人卻一點也不肯放鬆，無論我如何掙紮如何哭喊，那人仿佛不曾聽到一般依然死命地抱著我，我始終無法掙脫那人的禁錮。
    大火瘋狂地吞噬著一切，耳邊傳來了嘈雜的哭喊聲，而我什麼都不想理，隻是一個勁地想要衝過去，想要抓住她的手。
    “轟！”小樓終於塌了下來。火光中，院長的身影隻一瞬就消失了。耳邊的哭喊聲一頓，隨即又炸響開來，甚至比之前更大聲了。
    我愣住了，忘記了哭喊，也忘記了掙紮。身後那人的雙臂也是一顫，然後緩緩地放開了我。
    哭喊與掙紮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在那人放開我之後雙腿一軟，便跌坐在地上。半晌之後，身後那人緩緩地蹲下來，伸手攬過我的肩頭，讓我靠在他的胸前，接著極輕地歎了一聲：“冰兒……”
    撐開疲憊的雙眼，感覺到雙眼幹澀疼痛，我再次閉上眼緩了緩，等到雙眼的感覺好了一點的時候才重新睜開。入眼的是一片幹淨潔白的天花板，沒有多餘的紋路和修飾，隻是一片純粹的白，白得有些空洞。鼻翼間隱隱的有消毒水的味道，我微微皺了皺眉，這是我不喜歡的味道。
    這裏是醫院嗎？
    我的頭又開始暈了，左腕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我隱約地想了起來，從公寓跑出來之後我應該是到了睡湖邊，怎麼居然沒有死嗎？心裏暗暗嘲笑了一下，為什麼每次我都死不了？難道真是命賤到連自己做主都不可以嗎？
    這次又是誰救了我？是誰送我到這裏來的？
    “你醒了？有沒有好一點？”一陣男聲從左側傳來，他的聲音不是很大，但聽在我耳裏卻猶如炸響的驚雷，震得我眼前一陣暈眩。
    好不容易平息了這一陣暈眩，剛想要轉過頭去看看，卻不想又一陣暈旋席來，頓時又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像是冰冷的墳墓。身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虛弱，隻是睜開眼就已經累得不行了。我輕喘著氣，想要抬手去揉一揉發暈的腦袋，卻發現我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感覺就如同一個廢人。
    “你醒了。”左側又傳來一個男聲，應該還是上次的那個男人。
    我轉動頭顱，透過窗外的隱隱燈光這才發現有一個男人正坐在床邊，定定地看著我。黑暗中我無法看清他的樣子，隻覺得他的眼睛很亮，就像是黑暗中兩顆發著光的寶石。他的輪廓很清瘦，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就是他送我來的嗎？
    “你……”我剛張了張嘴，便覺得喉嚨像被火燒過一樣，幹裂疼痛。
    “你先不要說話，好好休息。”男人伸手替我掖了掖子，“再睡一下吧，你還很虛弱。”
    我搖了搖頭，不過想來黑暗中他可能也看不到。勉強潤了潤雙唇，我沙啞地說著：“我不要……待在這裏……”
    男人沒有出聲，我又接著說：“我……不喜歡這裏，帶我離開……好嗎？”
    這樣的請求確實有些過分了，畢竟他並不認識我，也沒有義務再為我做些什麼。可我不想也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就憑著那兩個人的本事，他們絕對有能力查到我在這裏，絕對可以！所以我必須得離開！我必須要在天亮之前離開這裏！
    男人半晌沒有說話，我以為他不答應，心裏有些著急，正想再說些什麼，他卻開口了。
    “你先睡一下，天一亮，我就帶你走。”
    終於得到肯定的答複，心裏略盤算了一下時間，應該是來得及的。想到這裏，我心頭一舒，頓時覺得身心都很疲憊，一閉上眼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然而我卻沒有聽到男人最後的一句話。“小攸，我終於找到你了。即使你不記得我，我也不會再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