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十九章 遠情深恨與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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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青瑣睡不著,她總是反複輾轉著,呆呆地望著屋頂想心事。身旁的胖婆已經睡過去了,照常發出輕柔而有節致的呼嚕聲。外麵的雨終於停了,空氣冰冷潮濕,夜幕逐漸稀淡,有昏蒙的光影從窗外透灑進來,使整個屋子籠罩在半晦暗的夜色之中。
好容易昏昏沉沉的睡去,到了下半夜,她被一種奇怪的聲響驚醒了。那聲音細微得近乎不可聞,卻讓她敏感的神經收縮起來——她分明聽到了門閂被撬開的聲音。
睜著迷蒙的眼睛望去,屋門不知怎的已開了一道縫,一個黑色的人影落在牆麵上。此時黑影正借著窗外的亮光,緩慢地朝著這邊移動。
會是賊嗎?青瑣念頭一閃,緊張地掀了被子,隨手使勁地推了推身旁的胖婆。胖婆翻了個身,呢噥了一句:“怎麼啦?”已經來不及了,青瑣緊盯的眼睛看見了黑影手上寒光一閃,她驚恐的尖叫一聲,黑影高舉著手中的刀,朝著她劈頭而來。
青瑣的身子迅捷地滾到了床沿,黑影撲了個空,側身揮動著又是一刀,青瑣滾倒在床下,刀刃擊在欞架上,發出恐怖的斷木聲。青瑣躲過了第二刀,人已經撤到了桌子旁,順手舉起桌上的青瓷茶壺向黑影砸去,黑影轉過身來,用刀擋了一下,茶壺在半空中啪的巨響,碎片飛濺。
黑影咒罵一聲,大踏步過來,青瑣逢東西便砸過去,嘴裏叫喊著:“強盜殺人啦!”黑影迅速的逼進,揮刀向她撲過來,她已無處躲避了。千鈞一發之際,胖婆從後麵死死地抱住了黑影的一條腿,迫使黑影不能近身,胖婆大喊:“快跑!你快跑!”
青瑣慌亂的跑到門前,開門跑向天井,因為赤腳她滑了一跤,爬起來,又摔倒了。回頭眼看著黑影已提刀出了屋,她驚懼地叫了起來。
這時候,一道白影越過院牆,輕飄飄地出現在青瑣的麵前。青瑣叫著:“任大哥救我!”任浮縱身一躍,青瑣眼看著一黑一白的兩個人對打起來。
頃刻黑影占了下風,退到院牆角,縱身越牆想逃。任浮飛起一劍,黑影慘叫著從半空落下,重重的摔在地麵上。任浮過去,隨手用利劍挑開了黑影蒙住半個臉的黑布,一張慘白的臉,呻吟著,已是奄奄一息。
“你是什麼人?”
黑影呼吸急促,微弱的聲音:“大俠救我性命…小的家有老小,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說!誰指使你幹的?”任浮喝問。
“是…是宮裏的李總管。”
“為什麼要殺我?他們為什麼要殺我?李總管…他是…”青瑣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黑影麵前,極度的恐懼讓她語無倫次,身體不住的顫抖著。
任浮冷哼一聲:“隻可惜一劍要了他的命。”扭頭見青瑣單薄淒慘的樣子,一手扶住她的肩:“快回屋裏去,這裏有我收拾。”青瑣醒悟般,突然尖叫:“胖婆…”人跌跌撞撞的衝向屋內。
屋內,地麵一派狼藉。胖婆就伏臥在離屋門不遠處,一動不動的,周圍可怕的靜寂。
“胖婆。”青瑣喚著,一步步走到胖婆的麵前,跪了下去。黯淡的夜色裏,胖婆的臉色蒼白如紙,微張著眼睛安靜的平視前方。“胖婆。”她小心的叫。她的胖婆剛才不是好好的麼?活生生地向她叫著,要她快跑。她回來了,她好端端的沒事了,怎麼胖婆不理她了呢?
“胖婆,您別嚇我,您叫一聲青瑣啊…”睜著難以置信的眼睛,她的手抖得幾乎不能控製了。她想抱起胖婆,讓胖婆不要睡在冰冷的地麵上,她們繼續回到暖和的被窩裏去。可是她的手勁實在太柔弱了,她回頭想找任浮幫忙,任浮正靜靜的站在後麵,沉聲說道:“別叫了,胖婆已經死了。”
她緩過神來,歇斯底裏的叫了一聲:“胖婆——”
在胖婆的身子底下,一朵巨大的暗紅色的虞美人正在盛放,花瓣迅速的綻開,向著周圍蔓延著。
垂花巷在這一夜異常的驚魂,人們提著燈籠,舉著火把從四處湧來。夜,快過去了,東邊漂浮著一朵淺淡的雲彩,又頃刻被黑雲遮住了。天地間沒有了界限,一切都嗚咽著,像青瑣哀痛悲絕的眼眸。一切都不發聲,各種鳥兒貼著草梢飛,但不敢叫喚。跟著慟哭聲音而來的是一陣冷風,還有隱隱撲鼻的濕草氣息,楝樹的苦味和野花幽幽的藥香。
兩天過去了,在人們的幫助下,胖婆入了土。
青瑣整天坐在屋子裏,對著胖婆的靈位發呆。蓮兒白天陪著她,任浮天暗時就過來,盤在地麵上守著她。垂花巷的人都搖頭歎息,這麼慈祥的老人,這麼清麗的姑娘,可她們分明是窮人啊…那賊真是選錯地方了。
天清又來了,他隻是想過來看看她,卻讓他目睹到她淒哀的麵容。他想把她接走,可青瑣執拗著不肯去。他無可奈何的憑吊了一番,小聲安慰了幾句,難過的走了。
青瑣怎麼都想不明白,上天為何如此待她?她不求別的,隻求和胖婆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胖婆何辜?她又何辜?就在這個雨後的夜晚,與她相依為命的胖婆沒了,老天爺活生生將胖婆從她的身邊奪走了。她還沒想好如何來孝敬胖婆…她說過她會好好孝順胖婆的。
胖婆啊!你走了,青瑣怎麼辦?你不是青瑣的親人,卻比親人還親啊!從她出生的那天起,是胖婆陪著她,她們住在天香樓後院那個破舊又潮濕的屋子裏,眼看著胖婆一年年的變老,她一天天的長大,她把胖婆接出來了。她以為,她們就此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以為,盡管生活貧寒,她們一樣可以尋找快樂。可是——
她跪在胖婆的靈位前,點接著快要燃盡的焚香,哀痛的哭著,不停的流淚。
“青瑣姐…”後麵的蓮兒叫著她,她回過頭去,淚眼婆娑中,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黝黯深沉的眼睛,裏麵有深切痛楚的光芒。他向她緩步走來,每邁一步,便落下一道沉重的烙影,卻像一閃霹靂,沉沉地擊在她的心口。
她突然撲了過去,發瘋一般,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大力凶狠地廝扯著,嘴裏哭喊道:“你賠我胖婆!你賠我胖婆!…”
天濂不躲不閃一動也沒動,任憑她像野獸一樣撕咬著他,前襟散了一角,她鋒利的指甲掐進肉裏,劃出幾道殷紅的血痕。一陣尖利的痛楚,他的臉扭曲了一下,可是他沒有動,隻是看著她。
青瑣眼神渙散,眼前隻有模糊的影子的輪廓。漸漸的她已耗盡了力氣,纖長的指頭不停地顫抖,抖動得她再也發不出聲,搖搖欲墜。他的雙手緊緊地環住了她,她稍一掙紮,隨即像貓一般軟癱在了他的懷裏,再一次哀號出聲:“你走!”
天濂的眼睛清得不見一絲渣滓,似望著青瑣,也似落在極遙遠的地方,其中帶著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
如果恨我你能好受些,你就恨我吧。這是他回去時的一句話。
青瑣的哭喊已經停止,她哀切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隻是留不了。
無法恨他,正如他無法恨她。
他又何辜?
無論怎樣,他們心裏有恨,卻又無法恨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