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 第六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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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碧雲軒內室裏,內侍抱著拂塵,一絲不苟的拂揚開去,嫋繞的龍涎香,合室漫散,迂緩飄蕩。
皇帝有點乏了,放下手中的禦筆,撩開倦怠的眼眸。軒窗外麵沒有了屋簷雨,那滴答的雨聲,在涼爽的秋風裏歇息了。滿目五顏六色綻放的菊花,一夜雨後落了花瓣,讓皇帝感受著秋天飄零的氣息。
一抹湖青從遠處的迂廊時隱時現,漸漸飄來,他驚異這丫頭這麼早的過來。昨夜她不辭而別,他還在納悶著呢。他示意內侍出去,內侍輕輕的落了簾。皇帝閡目想聽到天庭裏的腳步聲,但那緊閉的朱門,把他與來自天庭的聲音隔開了,於是他淡然一笑,繼續埋頭批閱。
青瑣推門進入,彌勒佛一臉笑意地正視著她,她閉目苦笑了一下。內侍從裏麵出來,對她微微施禮。青瑣輕聲詢問皇上在幹什麼?內侍恭謹地回答說,皇上在批閱折子呢。
“進來吧。”皇帝已經聽到了說話聲,門簾無聲無息地拉開了一角。
皇帝正坐在案幾旁,低頭對著折子沉思著。青瑣沉默地坐在他的對麵,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他落筆。皇帝抬眼笑道,等一會就好。青瑣搖頭說自己沒事。又勉強笑說,說沒事兒,也有點事,皇上隻管忙。
話不好說,口不好張。青瑣心裏哀苦的想,哪怕是噎住了,我也得說出來。我要問問他,我必須問問他。
不大工夫,皇帝撂下筆,微笑:“啥事,說吧。”
“皇上就喜歡這種字體啊。”她吞吞吐吐道。
“繞圈子不是?”皇帝反而笑了,“直說吧,你說話不該是雲裏霧裏的。”
“是這樣,想向皇上打聽一下。”她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顫動,吐字還是很清晰地問道,“皇上是否記得十五、六年前有個叫秋菱的宮女?”
“秋菱…”皇帝斂眉凝思,過了片刻,回答道,“這名字有點熟悉,想是在哪裏聽說過。”
青瑣頹喪地低下頭去,努力攥緊著拳頭,不讓自己掉下一滴淚來。
皇帝見她悶聲不語,覺著好生奇怪,又覺察不出什麼,便勸慰一句:“你應該去問問皇後。你知道那時候童淑妃去了沒多少年,朕的生活有點放蕩不羈。”
青瑣的心底深處呻吟了一下,說話變得有氣無力:“皇上一定是到處找尋童淑妃的影子…”
“是啊。”皇帝被自己的癡情打動了,仰首長歎:“你是不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的。那割愛的滋味,你何嚐能理解呢?自打童淑妃去後,朕當時安慰自己,或許二三年後,這樣的陣痛也就在時光裏自然逝去了。沒想到時光愈久,那心擰得愈厲害。朕常想,兩情若非在朝朝暮暮,一樣的同心相結天長地久啊!”
青瑣垂頭闔目,一滴眼淚似斷線珍珠,無聲的落下。
門簾又掀起一角,內侍捧著一大疊折子進來。青瑣站起身,說了一聲皇上珍重,施禮後踅出了內室。
埋首在折子堆裏的皇帝抬起了頭,青瑣的身影已經隱去了。
“秋菱…”他站起身,踱到軒窗旁,眼望著廊橋處時隱時現的熟悉的身影。初秋的陽光下,隱約有鳥兒的歌聲傳來,那歌聲幻作了絕唱,拖著淒淒哀哀的尾音,在耳畔纏繞回蕩。
“皇上,您還記得奴婢嗎?奴婢是秋菱啊,奴婢是秋菱啊…”曾經有一日,宮女簇擁下的自己,在廊橋處賞花,一個自稱是秋菱的宮女突然跪在他的麵前,不顧一切地拉住他的龍袍。那宮女就是這樣淒淒哀哀地叫著,他不耐煩地揮手讓宮人將她架走了。
其餘的記憶俱逝去得無影無蹤,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著,那秋菱是這丫頭的什麼人呢?
晨曦淺淡的光輝,迷迷蒙蒙地灑進悠長的甬道上。青瑣仿佛托浮在虛幻的光影裏,紙人一樣的飄逸著。前麵茫茫不知方向,每移動一步,身後失落一地的傷感,逐漸墜落在無邊無際的黯然銷魂中。
恍恍惚惚地看到了煙波浩淼的太液池,四周沒有人影。曲橋上滿是天濂的笑靨,她頹廢地跌坐在橋階上,眼淚淹沒了眼簾。
她無聲的嗚咽著,燦爛的笑靨猝然不見了,眼前漂浮著淡淡的霧氣,迷茫一片。她扒著橋欄站了起來,池水靜靜的流淌著,落到地勢稍低的人工溪流處,彎彎曲曲,溪水率真的潺潺流動,不知道流向何處。
“娘…”她支持不住了,跪倒在地,哀痛的眼光散亂在潺爰的流水上,“可憐的娘,他記不得你了!記不得了…你隻是長得有點像她而已啊,你又何苦呢?”
“娘,你為什麼生我?你為什麼生下我啊?娘…”她無助地哭泣著,寸腸欲斷。
晨靄下的太液池異樣的寂靜,能夠清晰地聽到樹葉飄落的聲音,淚眼蒙朧中,眼前的風景是那樣的陌生,連皇上臉頰掠過的微笑,也是那樣的陌生。跪地良久的青瑣,緩緩的站了起來,她拭去淚花,從袖兜裏取出那個雕花木鐲來。
那雕刻的五個字仍舊清楚可見,她喃喃的念著,眼光再次落在橋下的流水上。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將它拋了出去。她知道那木鐲將被潺流的溪水吞沒,自己生命中最倚重的一部分,將從此流逝而去了。